北京‧吃

1998 年第一次到北京，給寵得像個皇帝。

舉家旅行，接待單位全包，吃的都是天下名菜，美得連主席的家鄉菜也顯有點小家。京師的豪氣，平生第一次嘗到，盡吃不完，飽後的回味，準帶點罪過，回家吃了一個星期的素。

2004 年第二次到北京，談生意，又是招待得飽滿，早飯也有鮮魚和肥鷄，忘了去年的瘟疫。

弟弟曾在京城工作過幾年，吃得似個老地道，告訴我北京最好是涮羊肉，還有燒羊腿，更不要忘記全聚德....

2012 年到北京，做美術史研究，學校資助，旅店只有三顆星，附近只有胡同，那有燈紅洒綠。

卸了行装，才不過中午，随便在胡同走走，館子不少，有山東、四川、正宗北京涮羊，街邊還有燒餅、炒栗，連台灣荷葉蒸鷄也有，荷香飄過，想吃卻怕一個人吃不了。北京人真的耐寒，零下五度，還在館子門外叫客。京師土話難懂，豪情仍在。

以前常到灣仔看電影，附近的北京水餃店常去，吃得像個好漢。到北京，吃餃子是愛國表現。

老闆問要吃一斤半斤，才發現一個人在旅途上，最怕是吃。沒有人給主意，也不能多點、多試。菜有多好吃，說也沒誰聽。

舖子食客不多，都是上了年紀，今天是星期日，胡同零落得很。

半斤的大葱豬肉餃子吃完得快，雖然肉饀不多，熱騰騰的蒸氣，吃著舒暢。

夜裡到北京站拍照，經過胡同口，奇怪中國人都不愛回家吃晚飯嗎？看到他們的行装，才知他們家在遠方。

在北京的第一個晚上，沒有主意，随便吃了碗牛肉面，還有一支青島，才不過十塊錢，都不計較味道了，吃完快走，在異鄉，寂寞傳染得快。

旅店租廉，連早餐四百港元。西式自助，還有米粥蒸飽，甚麼都是凉的，咖啡也是。旅店多是洋學生，吃得頗為得意。早餐單價 48 大元，我不期望烤鴨燒羊，只望吃點道地，沒有農藥便可。

出了酒店，胡同口小館子的濃濃的水蒸氣，光是看，也暖。

午飯在王府井，小吃街人頭湧湧，站著吃，擠得拿不定主意吃啥。早上跑了趟空，要做的事不成，想坐下來吃，好好籌謀。找了個陽光底下的位子，要了碗羊雜刀削面，弟弟說過，一定要嚐。

少年時學著大人喝啤酒，愛青島的淡，更愛雪花的名字。後來不知怎的雪花不見了，獨困青島。第一次來北京喝的是茅台、二鍋三鍋，第二次來喝法國紅酒。今次來尋回了雪花，像失散了的戀人，異地重逢，伴著古都美食，人生幾何？

冬日陽光最暖，喝著雪花，好整以暇。旅行是個 adventure，剌激的是 surprise，所以不怕尿酸，啤酒伴羊雜，否則文章沒有味道。

Surprise 果然來了，盛菜的是膠盤子，心裡凉了半截。店子裝潢得很有古意，卻連個泥黄瓦碗也捨不得，真心希望他們把省下的錢補在菜肴上。

羊雜切得細碎，沒有嚼頭。湯還可以，不濃不淡，隱隱還帶點羊膻。麵條肯定不是鮮削，整整齊齊，像台灣產的乾貨。連酒花了 37 塊，才發覺自己仍然是個遊客。

晚上，做回游子，上胡同裡的小館子，真想做點地道，涮涮鍋子。坐下來，看著一家大小歡天喜地的點這點那，心想，一個人涮鍋，只有日本人才做，不是好漢。

涮鍋店的菜單密密長長，我懂中國字，卻不懂中國廚子，如何鍊就一身的天下名菜功夫。随便點了紅燒牛肉。厚厚的牛肉，肉軟汁香，份量恰好，慷慨的厨子，滿滿的青椒，好漢終於吃到好菜了！連酒才 24 大元，還想再吃，多試多嚐。隣桌的鍋子泡得很急，電視機也吵，便消了吃意。

在古都最後的一夜，因著研究有了突破，拍照也有驚喜，便想吃得豪氣一點，回旅店時，剛巧踫上了台灣荷葉蒸雞，還買了燒餅，厚厚的兩件，和三瓶雪花，在旅店房間邊吃邊看電視。

離京的早上，太陽亮得很早，房子還溢著昨夜的肉香。中西夾雜的早餐仍是凉的，吃了一半，便去吃胡同的小籠包。挑了個近門的位子，看街上的過客，包子端來時，剛巧有客人拉門進入，一陣寒風懾來。小館子是個避難所。

飽子很白，跟上海灰灰的不同，皮也甚厚，以為厨子取巧，麵粉代肉。吃了一口，雖然湯汁不多，肉有點乾，但飽皮卻是出奇地軟熟，古都的冬日早晨很温柔。吃到一半，再要一籠。

在旅途上，一個人吃，易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