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轉頭時見館子角落有人對窗吃飯,猜他不會是地道。
北京人愛聊,老舍最明白,一本《茶館》,便聊上半個世紀,從清朝聊到民國,國家大事,個人恩怨,都灰飛煙滅茶水菜飯之間。

可能是這個緣故,北京話很重鼻音,聊世事無常,不煞有介事不上心。我恨我的普通話,到了京城,除了點菜,甚麼都不敢說。

聽了一些都是百年恥辱、民族大義,我都不懂,便找個偏廳看看有沒有白頭宮女,細話當年。

宮女找不到,白頭的是佟先生,伴著一對洋夫婦,說著流利的德語。聽他的語調,高低抑揚,不似是在介紹,倒像是在討論。心想,他會不會是個大學教授?當洋夫婦跑開看其它東西時,我問白頭先生是不是中國人。「當然是!」又一次提醒我,爛的普通話。其實我想問的,他是否「dé guó huá qiáo 」。原來,他的德語是在北大外語系學的,他反問我怎聽得出那是德語,我說因為它不像英語。我問那對洋人夫婦是否他的朋友,他想了想便說:「帶了他們幾天,已成朋友了。」我明白他的意思,便說要很他拍照,他非常合作,怎擺都行,還給了我 email address, 著我回家 email 照片給他,還鄭重地教我他姓的是「佟」,應該諗「tóng」,不是「dòng」,是滿族大姓。我竟然和滿族大姓聊過,在紫禁城,滿心奇妙。
從故宮神武門走出來,給個四川來叫 Alice的少女跟上,說要找外國人聊聊,好練英語。她的英語說著也算流利,拖著單車,說要到前頭找間 café 坐下好聊。我想在京城喝 coffee 怎通,便說還要拍照,便推了四川姑娘,相了張照便算,Alice 蠻有笑容,很 pro。沿途拍了幾張城頭落日,回頭時見 Alice 伴著個年輕洋小子,推著單車,邊行邊聊,看不見我。
在 café 聊,的確不是中國人的事。法國人也愛聊,在咖啡館,在酒廊。始於 十六、七世紀,法國人愛聚在一起討論文化藝術,以顯示其知識水平、品味身份,後來便發展成為 salon (沙龍), 品評人物、藝作,以至政事。後來在 十八、十九世紀,沙龍更成為法國選拔畫作的最高殿堂,入選的畫家,聲價百倍。徐悲鴻在法國時,也入選過。聊,可以聽到一個民族的心底話。

順著故宮的高高紅牆,看著平常百姓向晚回家前的聊,京城的歷史,能說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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