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4 January 2012

酒鄉的落葉

早起,想起老師金耀基寫的《海德堡語絲》,說德國人愛散步,海德堡有段〝哲人小徑〞,是紀念哲人的足跡。老師於1985年到訪海德堡時秋天剛開始,給了他對秋的〝第一次驚艷"。在一個早晨,隨著落葉,漫步小徑尋找哲人的腳步。我在 1986年到歐洲流浪,也著意跑到海德堡,學著老師,踏著紅葉,漫步山腰上的小徑.......


美國人無車不行,趁 Mario 有事,便想在鎮上隨便走走,順道散散昨夜的酒氣。

老師愛在小城散步,說「在小城閒步閒思,最能發現自己」。當然,St. Helena 不比海德堡古雅和深雋,我也沒渴望閒步半天便可以發現自己,能夠發現鉛華過後的酒鄉,我已心滿意足了。

酒鄉多樹,初冬,自然多落葉。想掃葉工人必是忙得開交;奇怪的是他們不是一鼓腦兒的把夜裡的落葉全數沒收,讓早晨趕路的好走,反而不慌不忙,讓落葉〝再坐一回〞。不知是有心抑或無意,累累屢屢的黃葉,在路邊閒散,構築了的景象,像提醒過路的人們,時光荏苒,忙也不來。

這可能是個美麗的誤會,美國人最懂節省人力開支,時值金融海嘯,不信小鎮每天都有工人打掃,莫說所有角落。使我更驚奇的是,路邊閒散的除了落葉,鮮有其它。這裡的人,也實在愛他們的家鄉,連落葉也那麼依戀。

早晨的清爽,讓我的感覺也敏銳起來,我想這亦是旅行的好處。Alain de Botton 也說,旅行使我們對微少事物多感興趣。他有一次到Amsterdam,剛下飛機便被引路指示牌吸引,因為它上面的文字有異於他慣常所視的。異國風情,就在路邊。
樹葉的飄落,頓時使我感到酒鄉的脈動。細步地走,忘了 wine label, 今天,我只想看看尋常百姓家,像
落葉般的無定。

在香港,我們何曾留意過街角的縈迴。現代城市,甚麼都講求效律,甚麼都要自動化。街角的清潔,我們何曾問過,是甚麼人造就、何時造就的?St. Helena 的堆堆黃葉,不是告訴我掃葉工人的absence,而是他們與小鎮同在。此刻,我明白到,酒鄉的美麗,不只在莊園的籬牆裡,還在樹葉飄落的地方。

在 St. Helena, 不是每個人都擁有如天堂般的莊園,他們的家,沒有酒香,難道就此不能把門庭打造得成自己心中的天堂?

在寥寥的酒鄉街頭,我找到了答案。



有人說,西方人的家園是他們的堡壘,是神聖的領地,任何人也不得僭越、侵犯。我記著這句話,拍照時特別戰戰兢兢,怕隨時有人向我開鎗驅趕。在美國,鎗殺 trespassers 是合法的。他們的憲法保障每一個人都有權保謢自己的家園。算是總統大人,在美國,要進入尋常百姓家,也要得到戶主的准許。要不,當然是法庭的指令。所以說,在西方,有神的建築,有帝皇的建築,也有〝人〞的建築。建築,不只是居停,也是〝人〞生於世上的憑藉。在酒鄉的街頭,我不只看到了〝人〞的家園的美麗,也看到他們對酒鄉的深情,因為他們懂得,把門庭當作天堂般敬仰,在St. Helena, 天堂,就在咫步間。
這使我回想起這幾天到訪過的酒莊,使我迷醉的都不是酒,而是藏酒的籬牆。怪不得這幾天的試酒,重覆地做也不覺煩厭,就是因為酒莊本身的嫵媚。

唸中學時,化學科老師帶我們參觀啤酒廠,讓我們親歷酒的製作過程,發酵的奇妙轉化。同學們最感興趣的,還是最尾的試飲,和無限供應的炸薯片。記憶裡,那是一座敞大的酒廠。對了,在 wine 的世界,沒有 factory, 只有 winery。
金耀基老師漫步海德堡時,Napa Valley 還未如火般的紅。三十年後,我偶然在鎮上的一間 estate agent 看到一個廣告,小小的一個酒莊也要索價二百萬美元。我心裡計算,若果將這筆錢單是買酒,100元一瓶,已是上品,每晚一瓶,也可喝上54年。何苦來由,拔草剪莖,冬寒夏熱地釀酒,然後讓別人喝。

當然,逐門逐戶的去問,答案肯定是多樣。在我繁密的 wine tour 中,我看到了酒莊主人對生命的索求: home is paradise。葡萄美酒,是〝生於此〞的最佳見證,就是法國人說的terroir,人與天地幻化的結合。

200萬美元可以買的,當然不只是酒。Mario說過,他想擁有的不是一個酒莊,而是一個 label。

不經不覺,散步良久,忘了時間,倒是雨後的一線彩虹提醒,〝家〞是個暖暖的主意,只是,我的還在千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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