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25 January 2012

北京‧門




故宮,很多門。
若不是給新中國拆了,天安門前還有中華門。天安門後便是端門,才到午門。穿過了太和門,皇城最觸目的太和殿便到。每道門深有十米,像隧道,每過一道,總有點寒意。

明朝的臣子不好做,見皇帝老子說了不中聽的話便要捱棍子。走這麼多門,可能就是讓臣子多多計謀,今天皇帝老子愛聽甚麼,好保腦袋。不幸如果真要推出午門斬首,這麼多門,有點時間,好望老子忽發慈悲,刀下留人。

梁思城說這個設計,像叫人看畫,每過一門,像畫流轉,重複中卻有變化,如樂章的進行,雕樑畫棟,紅牆綠瓦,便是音符。梁思城說這是建築的美,故宮的美。

古代做朝廷大官真辛苦,三更未過,便要殿外聽召,走這麼多門,心膽俱驚,那來心情看畫聽樂,況且天還未亮?

對朝廷大官來說,皇城未必是美事,那皇帝老子呢?皇城最後的主子溥儀就說過它是一座監獄。

在電影〝The Last Emperor〞裡,少年溥儀得知生母死了,驅著單車要出皇城,衛士趕緊關上大門,無論小皇帝怎嚷,誓死不開。電影的導演 Bertolucci 是 Freud 的信徒,影像富有心理分析符號,那道城門〞隧道〞應該是象徵女性陰道,大門關上,皇帝夢胎死腹中。

聽梁思城的話,多看門前門後的景象。他說故宮是一個群組,各有關連,雖然經歷了兩個皇朝,卻組織有緻,風格統一,因為都是嚴格按照明清兩朝工部訂下的「工程做法」。

試想,明清兩代,經歷五百多年,若果沒有嚴謹規則,任令每代的〝設計師〞自由發揮,留下來的不會是今天的佈局和樣子。危險的是,代代的重複,便會千篇一律,沒有生氣。梁思城教我們每走幾步,每過一門、一殿,便要「瞻前顧後、左顧右盼」,讓時間慢慢流動,進入不同的空間,欣賞不同光影、輪廓、色彩的變化。
 
第一次到故宮,看的多是帝家的珍寶,聽的都是宮廷的恩怨。今趟來到,聽著起伏的音符,看的都是光影的幻變,信步閒庭,歷史在舞動,閃爍樑柱磚瓦間。

故宮的中軸線上,立了六座宮殿。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是「前三殿」,是樂章的「主題」,明亮而突出。過了乾清門,「後三殿」便出場了。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欠了「前三殿」的雄奇,卻秀麗可人,各有風姿,是樂章的「變奏」。如果說「前三殿」帶給觀者的是雀躍和興奮,那麼,過了乾清門,便是悠然與輕鬆。帝王家,尋常路。

溥儀三歲登基,皇帝也是做了三年,1911 年,失了帝國,仍保得住皇城,六年後重登皇座,國土只有紫禁城,出不了午門。皇城仍是個大牢。民國 14 年,北平換了主人,馮玉祥把清代最後一位皇帝趕出皇城,一了百了。那時,溥儀才 19歲。Bertolucci 拍他出城那一幕,六個大兵推開神武大門,溥儀緩緩出城,腳步沉重,有人叫了聲 Your Majesty,溥儀側步避過,演員尊龍 timing 和 pacing 一絕,憾人心魄。城門終於開了,墨鏡底下藏的卻是驚恐、徬徨。我到了神武門前,有點猶疑,還有點不捨,發覺也有三兩遊人徘徊欲返。帝皇風景,過眼雲煙,不禁讓人回首再嘆。1950年代初,新中國政府便決定拆掉差不多40 公里的古城樓牆,倒掉 1,100 萬噸的灰土,一代一代的築建,八百年的驕傲,只得紫禁城仍在。
當時,梁思成極力反對,理由不只是文物的保護。他看到古都多年都是帝王家,公園景山百姓沒份兒。新中國既然為人民服務,應該多建公園讓百姓多走出胡同,逛逛公園。他建議將舊都城樓改為公園,多建涼亭、花池、供人休憩,兼可臨高眺望,八百年的滄桑。 The rest is history。
走出神武門,護城河結著延綿白雪,好不壯觀,隔岸還有人放風箏,寥寥只得一對,帝家樓上,好不寂寞。梁思成的 40 公里〝綠帶〞,如何美妙,落得只是空中樓閣。
建不成,京城的天空,少了很多風箏。






No comments:

Post a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