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1 February 2012

石澳的傳

天后娘娘看戲,客人除了大王爺,還有太上老君。到村口接老君往戲棚,村長說老人倦了,留給年青人做吧。

石澳村的天后古廟,在香港不算老,記錄上最老的建於 1684 年,在新界屏山,石澳的娘娘年輕二百多歲。

沒有長輩在背後,年青人舞得起勁,才發現,整隊雄獅,沒一個老人,後生可畏。看他們顧盼自豪,對比起早上抬鳳轎的村中父老那份嚴肅,我相信獅隊真的在表演,討娘娘歡心。



獅隊屬於〝石澳青年體育會〞,午飯時問他們多久才聚起練習,說一個月才一次,臨近節慶才練得緊密。大學時我也參加過獅隊,明白隊員間的默契很難練得準,石澳的青年真的很捧,他們在村口主街舞了差不多半句鐘,若果要買票看,我一定付費。

美國人類學家 James Watson 專門研究中國民俗,他察覺到中國民間的葬禮,過程雖然漫長,但儀式細節卻沒有硬性的要求,多憑村裡的長者憑記憶說了便算,參與的人 perform 儀式,逐點逐點的恭謹、凝重,像先人在看著。Waton 就認為,中國的葬禮,是一場 performance,履行儀式,準確性不重要,最重要是「做過了」。他的結論是,參與儀式是尋求 cultural identity,〝我〞是這家人中的一份子。Watson 可能說得太廣,我在石澳村看到的是--雖然不是葬禮--村民只想尋求一種自我肯定,「石澳人是這樣慶祝天后誕的。」大王爺,我們才有,文化是啥?

午飯時,我真的問過他們,今天,月球都找不到嫦娥,年青人怎會信娘娘?

原來,我問錯了問題。

然後,我改了問:「天后誕為甚麼那末重要,今天不是假日,你們都要請假回來?」

「每年都預左啦。」

「高興嘛,仲可以見翻 d fan」

「返來上支香俾娘娘,保祐我轉份好工。」


年青人敲鼓嗚鑼,顯然是血氣方剛,舞得好看,是自我挑戰,家鄉的天后派對,便是表演機會,表演前例必上香,是對天地的敬畏,生命無常,但求平安。

村裡的年輕人都往城中唸書、上班,才發現生活艱難,回家過節,算是人生苦旅上短暫的安頓。林珍說過,年輕時也跑過出城工作,不久便想著回鄉,「天后娘娘的保祐。」
戲棚裡,向娘娘禱告的人還多,有的久久不動,有的抱著孩子。回頭看見 Ray 也抱著十個月大的明星忙著招呼。戲臺還在佈置,三兩小兒在臺上玩耍,扮著表演,趨近看,都不是黃皮膚,我問他們 Who is Tin Hau? 「Chinese Christmas!」他們笑說,便跳了下臺。


轉過頭,Ray 拉著個外藉年輕人說要介紹給我,三十多歲的 Sam,健康英俊,德中混血兒,是去年村裡的 "Villager of the Year",林珍題名的,村裡第一次給洋人。Sam 原來是個 sound engineer, 也幫過老標在家搞錄音室,老標說他是個異類,甚麼都執著。Sam 在村裡教小孩如何安全戲水,月前還在石澳前灘救了個泳客,霎時我才想起,新聞有說。「Oh, you are a living Tin Hau,」 我笑著說,心裡卻是認真。



戲還未開,臺下前排已有觀眾焦急等待,我問她們是否村民,答覆是,她們從城裡來,老倌的粉絲。我問戲好看麼,「沒有關係,總之老倌好睇。」此刻,我便明白,娘娘不是神,是個明星,是個 symbol。早上廟裡廟前的儀式,跟 religion 無關,參與的人,都在 perform,好醜都是戲一場。

I perform, therefore I am。

我的研究論文結論便說,民俗傳統的傳承,都是將儀式演化成一種 performance, 代代相傳,莊重卻活潑。年老的跟年輕的溝通,不靠語言,只靠節慶,因為那時,人心便會寬慰,甚麼都〝冇所謂〞,只要高興。兩代之間,還用說話?娘娘自會保祐。我的論文題目是: 〝The Show Will Go On." 香港,三百多年前已有天后廟,今天仍在,靠的當然是,年青的血氣,和他們的失落,和慰藉。
不錯,月球上沒有嫦娥,但是,石澳村還有天后娘娘,才一百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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