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太平洋的春潮,在清水灣的青綠上,已染了厚厚的一層灰。
清水灣靠海,春霧自是時光的印記。以前在
TVB 工作,因著公司強厲的空調,從來都沒有留意過春來的腳印。前兩年在科大唸書,圖書館是躲避春暖的高塔,午後回家,春霧只是過客,灰濛濛的水氣,很快便散。如今卻住在大學宿舍,早晚的窗外,春惹的愁,是生活的步履,點點滴滴,都在心頭。
老師金耀基 1975 年秋天到英國劍橋大學休假研究,英倫秋天最美,「美得太玲瓏,太脆弱,美得不能長久」,於是,冬雪過後,春便來了。霧裏的劍橋,老師說,「也許不真,卻是美的神秘!」
劍橋過後,老師便寫成了《劍橋語絲》,第一章開頭便喚起徐志摩的〝康橋〞。原來,我們所知道的劍橋,始終是詩人的記掛。志摩在康橋渡過了兩個寒暑不到,異鄉的霧,似乎沒有感觸,倒是島國的狂雨,讓詩人興奮。
林徽音在《悼志摩》中最記得志摩扯著康橋朋友到雨中「看雨後的彩虹」,「志摩睜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興….」朋友叫他換了濕透的衣服才去,「志摩不等他說完,一溜煙地自己跑了。」
劍橋我去過兩次,第一次,1987年,工作於倫敦唐人街的影視店,老闆是馬來西亞來的華人,還學著香港來的騙政府的銷售稅。一天,稅局調查員來了,封了舖兩天審查賬冊,閒著沒事,問自己若果舖子最終關了,自己被逼回港前最想看的是甚麼地方,便買了火車票子,到康橋去。那時的劍橋,青綠得有點過份。以前自己諗書的香港大學在山腰,可遊的草坪只有一處,在古雅的陸佑堂左側,化學院主館的前坪,所以副名 Chem Lawn,半個足球場不到,卻載了半世紀的濃情。幸運的志摩,躺過七百年的草緣,康橋有他的名字。
大學校園,不是霧,便是雨,總是浪漫的舞台。韓國電影《假如愛有天意》裡,大學生尚民假意忘了帶傘子,跟梓希冒著雨跑往圖書館,音樂伴著雨滴聲,兩人跑得像跳舞,校園確是青春的樂園。電影創作者有沒有讀過徐志摩沒人知道,電影原名〝The
Classic〞,大學的雨,當然有古典的詩意。
我第二次到劍橋是1989年,剛成家,便乘著新婚的燕爾,到康橋尋訪詩人的浪漫,才第一次留意到志摩說的康河,古城的靈魂,婉婉流水,牽動過很多詩人的心,後來第一個孩子到了人間,便喚他〝徐牽〞。兩度遊訪康橋之後,便到清水灣的
TVB工作,霧來霧散,在名利的煙波中, 上不了心頭。到孩子歲半時,再到英倫工作,不知怎的,不曾再訪康橋,卻去過
Oxford一趟。同是古城,牛津比劍橋巍峨闊大,卻少了劍橋的悠然,老師因此說牛津多產小說家,劍橋多產詩人,想來也有道理。
清水灣沒有古典的雅麗,正方八疊的校園,活像是春田裡的苗芽,苦候陽光的再臨,水氣舖在地面,腳步有點模糊。可惜的是,科大雖然有點青蔥,卻沒有幽婉的小河,不然,在霧裡,必是好看,「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細的波紋/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1920年,24歲的徐志摩在英國愛上了才16歲的林徽音,此後兩人的戀情,迷離卻真實,連美國耶魯大學漢學大家 Jonathan
Spence (史景遷) 也寫進了他的《知識份子與中國革命》,足證徐林相戀,在那個動盪的年代,是如何的觸目。
1931年,未滿 36歲的徐志摩猝然死於空難,林徵音寫了《悼志摩》,開首說,「我們的好朋支,許多人都愛戴的新詩人,徐志摩…..」像康橋的霧,詩人的愛,消散如煙。
今天,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霧裡的清水灣岸頭,最好看的還是向晚的燈黃,想起了詩人的康橋,「也不想別的,我只要那晚鐘的黃昏,沒遮攔的田野,獨自斜倚在軟草裡,看第一個大星在天邊的出現!」
清水灣,擁抱在春霧裡,閃爍不了詩人的星星,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祈求, 是俗人如我的靈魂,在水氣中潔淨,寂靜地。
因為,我曾錯過,春來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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