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9 February 2012

石澳的屋


沒有甚麼比看人家的門牌可以看出屋子裡的幸福。

在石澳村,除了幸福,也會找到驕傲和好客,很多其它〝原居民〞村子沒有。歷史的風霜,在石澳村,不是土地霸佔的依據,而是土地人間的寬慰。在石澳村,沒有非我族類,沒有問你從何來,來了便是朋友。

這裡的人,好像明白,海風每天都有,客人不是每天都來,珍惜的是相聚。
老標在村上第一個 landlord 是他在澳洲時同學 Daniel 的媽媽葉太太。老標初來時病了一場,還是葉媽媽煎的藥管用,此後還多了湯水,租客好像找回母親。Daniel 跟著回港,老標和他好像一家兄弟。幾年前 Daniel 突然撒手,老標傷心得很。曾經,Daniel 在村子走得很前,常跟政府週旋,老標與他也攪過遊行,要求改善村子的衛生和醫療,今天石澳的可人,老標常說,Daniel 大大的功勞,石澳灘頭,該有他的塑像。
葉家,原來是村子的大姓。葉媽媽 8 歲時已跟哥哥從大陸飄洋過海,找著石澳村生根,18 歲便嫁了給 Daniel 的伯父。伯父後來做了村長,一做三十年,退休時還受過殖民地主子的勳章,村裡頭等大事。

伯父有三個兒子、五個女兒,老二  Ray 自幼聰敏,家中最能唸書。伯父本是個海員,深知教育的重要,便送老二往澳洲悉尼大學,唸建築,在 1960 年代,很大膽。

1966 年,香港經歷了一場狂猛的騷動,英國人花了一年才鎮壓得住。之後,殖民地主子終於明白,香港不只屬於英國人,本地華人再不能抑壓得住。因此,統治的方法由高壓轉變為懷柔,華人多了出頭機會。香港史學家 David Faure 稱之為 "The 1967 Shift",可以想像,轉變多鉅。

香港暴動時,Ray 在悉尼也不好過,那時澳洲排華正盛,幾經艱辛,Ray 才娶得白人女子,外家一直反對。可幸的是,當時澳洲正努力攀上世界頂尖,攪了個驚世的 Sydney Opera House。Ray 畢業後加入的公司有份參與建造。
1970 年代初,Ray 回港發展,殖民地比他離開時換了土壤,很快,他開了自己的公司。我問他那會不會是香港第一代華人 architectural firm,他笑得很滿,只說 maybe。

今天,Ray 喜歡別人喚他 artist,事實上,他畫的畫也有五星酒店用過,他的事蹟也上過了報頭,他住的屋子,自己設計,也不知上過了多少次電視。

骨子裡,Ray 也是個 business man。

40 年前,石澳村屋子雜亂老舊,Ray 便想到,是時候發展了,父親是村長,與政府交涉,比誰都方便。聰明的 Ray, 抓緊了 "The 1967 shift", 利用政府亂後的寬鬆政策申請改建,況且英國人從沒有好好規劃過石澳村,地權也十分混亂,就此,Ray 就一間一間買下來,憑著他的 architecture, 一間一間的改建得蠻有特色,各有性格。 2009 年我見他時,在石澳村,他擁有 15 間房子,大部份出租給洋人,「因為他們付得起。」

想起村裡繽紛的色彩,我問 Ray 是不是由他播種,他笑得很滿,只說 maybe。

1980 年代,香港經濟起飛,尤其是金融業,Ray 很多租客不是 banker 便是 lawyer,都愛石澳的海。那時,Ray 告訴我,灣裡多是遊艇,他自己也有一艘。2009 年,金融海嘯,灣裡只留下浪頭,Ray 靠海的屋子,看過很多蒼桑。

1990 年代,香港準備回歸,一批人遠走,也有一批人進來,多是外國記者,多是 Ray 的租客,愛這裡的 Bohemian lifestyle,房子多彩,村子秀麗。

Ray 一生工作只不過十多年,改建石澳村的房子後,便不用工作,駕起遊艇,縱橫四海,一次瀕死的意外之後,他便在陸地上當起 artist,在家畫自己的色彩,閒時投資股票,午後帶兒子漫步村子,跟租客聊天。我問他有沒有想過當村長,他答因為自己野性難馴,當過 PR 還可以,村裏朋友多,可以幫村公所籌款,「石澳特產,artist 加 business man。」我說得羨慕。




Ray 的祖屋在村子中心,還住著他的哥哥和嫂子,哥哥一直是農民,跟我談攝影,頭頭是道。當 photographer,原來是哥哥年青的夢想,弟弟往澳洲唸書時,哥哥便要到田裡工作持家。

大抵,幸運總是繞著弟弟走。

Ray 有過三段婚姻,最後的太太嫁他時,他已經 66 歲,第二年便給他生了唯一的子嗣,中菲混血,他說是一生中最大的幸運,他給兒子改名〝明星〞,願望他一生燦爛。

別時,我問 Ray 最懷念石澳的甚麼,他頓了一刻,才說是兒時還沒有電燈的村子,晚上可以看星星。


離開 Ray 的屋子時,霎時閃過一個念頭,有天屋主撒手,屋子便應該改建為紀念館,展覽主人的作品,和他一生的幸運,告訴來訪的朋友,石澳村子,是處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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