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13 October 2012

《金陵十三則》之災劫 2


到南京不去南京大屠殺紀念館 (全名是「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好像說不過去,對不起南京的忘魂。從地鐵站走出來,過了馬路便到 ,本以為還有段路要走,冷不防給館前的高大雕像《家破人亡》震懾起來,母親無力地抱著死去的孩子,仰天無語的悽楚!(但是,雕像的石座刻上了「被殺害的兒子永不再生/被活埋的丈夫永不再生/悲苦留給了被惡魔強暴了的妻/蒼天啊……」卻又顯得畫蛇添足了。)


紀念館不高不大,暗黑的牆壁,沒有甚麼民族風格 (如雨花台的烈士紀念館),反而更顯得出生命的莊嚴、戰爭罪惡的無國界。紀念館建於上世紀80年代,到今天看還很有現代感,結構不講求中正平整,卻強調斜線的張力。進館前要繞過一處碎石鋪的園地,叫「沒有生命的空間」,對照著紀念館進口是一壁大理石砌的牆,牆上刻上斗大的〝受難者300000〞,頗有點懾人。


日本政府一直不肯承認他們幹了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有圖為証,跟他們爭辯簡直就是浪費精力,自損尊嚴。若果當時中國、日本記者的報導有徧頗,那末當年在場西方記者的報導準會客觀些吧。前述的經盛鴻教授就整理出版了《西方記者筆下的南京大屠殺》一書,讀著觸目驚心,隨便一翻便看得到「你難以想像,這裡血流成河」、「有成千上萬的人根本沒出城,而是像老鼠似的被圍困在這裡,被趕到一起,然後遭到機槍射殺」、「關於日軍各部隊在1937-1938年之交在南京所犯暴行的種種記述,使文明世界深感震驚」……. 關於大屠殺的著作,中日文都有很多,西方世界,自大戰結朿後,似乎都不再熱衷,直至Iris Chang 1997年出版了 The Rape of Nanking 一書,南京大屠殺又再引起西方世界的注目。Chang 是華裔美國人,1968年出生於美國,中文名字是張純如,一生從事新聞寫作,The Rape of Nanking 一書使她聞名於世,2004年自殺,留下遺書聲稱自己「被CIA或其他我永遠不會了解的組織盯上了…….我無法面對將來的痛苦和折磨。」紀念館的後園立有一尊她的全身雕像,綺年玉貌,手拿著她的書,像冊安魂曲譜。
張純如和她的著作 (網上圖片)


張純如的書副題是 The Forgotten Holocaust of World War II,正正道出大屠殺的凶殘冷血,直等如德國納粹屠殺猶太人。張於書中說死亡的確實人數不重要,駭人的是殺人手法。我說南京大屠殺更可佈,德國人做的是為了〝潔淨〞自己民族的血統,可以說有〝理念〞、〝目的〞的(理念、目的如何殘酷且不論) 相比之下,日本人做的是完全出於獸性,呈一時之快、毫無目的。看日本兵殺人後自鳴得意的圖片,恐佈得怕連基督再世也救贖不到他們的靈魂!

看紀念館展覽出來的圖片,除了佩服攝影師的勇氣,還暗忖他們怎捱得過那些血濺和污辱,以當時的技術而言,他們準會有些情景錯過了,這些圖片提醒我們:看得到的不易忘記,看不到的不敢想像。紀念館內說明不許攝影,我倒是不明白,很多訪客仍要拍攝那些圖片 (到紀念品售賣處買本圖冊不就是?) 中國人何時才懂,對逝者的尊重?想到這裡,竟然留意到有些相片拍得蠻漂亮,很有藝術性,連忙離開圖片室,怕自己對攝影的愛好瞬間變成了對亡靈的不敬。圖片室盡頭的展覽櫃是關於國共合作抗日的,左右分別掛上了五星旗、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也沒有刻意漏掉國民政勝利受降、回都的報導,雖然篇幅比較少,好像是〝走過場〞,準之,我不禁暗問,此處會不會是全國唯一可以看到兩旗並立的地方?其實,館子喚大屠殺是〝國耻〞(不是國殤),抗日最後勝利是人民 (不是國軍) 的勝利,拐了個彎罵國民黨。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執筆的。


政治,且不去管它。我覺得館子最有意思的還是關於百姓,圖片室外是一處檔案廳,高有二層樓的檔案櫃,裝載了遇難者生前個別的資料,應該是有關人員多年來鍥而不捨的追尋、核實、編列。我相信,這批人員對南京有深深的情意,明白孟子說的「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門前的 300000 當然只是個虛數,這個檔案櫃卻裝載了真實的生命,一格一格的排列,儼如骨灰龕,是對逝者的至高敬意,中國人幸好還剩下點衷情。資料櫃沒有上鎖,以姓氏的拼音字母排列,方便撿視,旁邊更有椅子,讓訪客坐下細看,我趨近看趙姓那櫃子,有趙文貴、趙文舉、趙文亮,  xxxx年生,1937年卒。再隨手於近處找了姓鍾的,老一、老二、老三、老四,一家四口終於可以於此重聚了。紀念館的官式名字特別長,我想重要的是〝遇難同胞〞四個字,何年何日,北京天安門會有8964遇難同胞紀念館,四川汶川會有地震遇難同胞紀念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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