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語堂說遊游要有顆流浪者的心,沒有說流浪要耐得住寂寞,尤其是早醒時候,長日漫漫,怎好消磨?我想,還是有個行程計劃,起碼有目的地才好。在南京,又是回到老問題,金陵四十八景,何去何從?
正躊躇間,看見房間掛著的柯德莉夏萍肖像,靈機一觸,生了個點子:選那一個景前,先問自己是個甚麼樣的人。如果你是個三國迷,便要看「孫權墓」;若你自命風流,那最好流連秦淮河;若你政治上靠左,便要跨長江大橋,看「渡江勝利紀念碑」,靠右便要先謁「中山陵」,然後到「蔣介石湯山温泉別墅」,也許還可以泡個浴;又如果你愛哭,不要錯過「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愛發夢的話,便可到「明孝陵」側旁的「紅樓夢文化園」,再不然便到「莫愁湖公園」;若果你諗的是天文學,歷史最久的「紫金山天文台」便不能錯過,諗建築的當然要上古城樓,諗藝術史的便要學我,住在「傅厚崗」附近。
傳厚崗是個小社區,於1930年代興建了十多座三層小樓房,参照西方風格,富民國時期的開放風氣,民國大人物李宗仁也曾寓居於此,險遭特務暗算。我住的旅店是60年代住宅樓宇改建,頗有風味,與傳厚崗隔了一條小街,街上小吃鋪子林立,早晚我都不愁衣食。初來的第一個晚上,人生路不熟,便在街上的一個專買燒鴨的小鋪買了整隻鴨子回旅店房間手撕來吃,下了一瓶張裕國產紅葡萄酒,吃得像個流浪客,逍遙了一個晚上。早上又到街上的「天津包子店」,連吃兩個包子,牛肉餡的有點乾,雞肉餡的汁豐味鮮,平生罕見,包子汁濺得滿手都是。傅厚崗是活生生的巷子,仍依戀著舊時風味。
徐悲鴻一生主張寫實主義,卻好像從沒寫過傳厚崗好吃巷子,也算是個遺漏。1927年徐悲鴻從巴黎肄業回國,先在北京教畫,兩年後應聘到南京中央大學教授,於此授徒無數,多有成就,奠定了〝徐悲鴻學派〞。1930年,徐的班上來了個 18歲的旁聽生,叫孫多慈,「智慧絕倫、敏妙之才」。一段師生苦戀,因著徐的第二任妻子蔣碧薇的阻擾,捱了十個年頭,無疾而終。徐悲鴻曾經有詩云:「燕子磯頭嘆水逝,秦淮艶跡已消沉;荒寒賸有台城路,水月雙清萬古樓。」詩成時,日本侵略還未到南京,燕子磯還未血水斑斑…….

新中國後,南京中央大學改名南京大學。南大文學院副院長徐興無教授兩年前在科大授過課,我對古代經學的認識給徐老師一學期下來提高了不少,心懷感激,便趁南京之行,探訪老師。老師先給我細講南大百多年的嬗递,由1902年的前身,清辦「兩江學堂」,如何轉接「金陵大學」,說得不脫老師本色,隱隱吐露著一份驕傲。老師是南大文革後復辦的碩士、博士班的首屆畢業生,肄業後立即留校任教,宿舍也在南大,才四十出頭,滿肚子學問。今年南大110週年慶祝過去之後,大學便要搬進市郊的大學城,看著古味盎然的舊書樓,我心裡也有點不捨。
說著便到了午飯時候,老師請客,領我往校園側的一幢現代高樓。甫進門便以為學生食堂,暗忖難嚐金陵正宗。到登上二樓時便進入了一廳子的雅座,老師才告訴我這是南京老店「狀元樓」辦的,金陵好吃,大學也不例外。老師快快便點了:紅燒白汁長江鮰魚、淮安軟兜(即炒膳背) 、芦蒿炒香干/臭干、麻醬海蜇頭、南京鹽水鴨、小籠包,再加四瓶南京啤酒.....
席間說起才知老師是揚州人,很為江南菜式自豪,說山東菜在「貴」,江南在「富」。談起揚州炒飯正宗,他說了個書上沒有記的源流,可惜忙著嚐新,回家便忘了,只記得清朝官規,盐商欵待,一餐只許兩菜,所以盐商就攪盡腦汁,製作了奢華版的蛋炒飯。後來電郵老師再問,他的回覆:
「扬州炒饭是清朝盐商招待人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很奢侈。要用云南火腿、高邮双黄咸鸭蛋的油,还要特殊的米、鸡蛋、虾籽、豌豆、葱等。炒的方法有金包银(蛋裹在米的外面)、银包金(米和蛋分开,由于米多蛋少,故称银包金)之别,号称一两银子一两饭。说了没用,做了便知。」
「扬州炒饭是清朝盐商招待人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很奢侈。要用云南火腿、高邮双黄咸鸭蛋的油,还要特殊的米、鸡蛋、虾籽、豌豆、葱等。炒的方法有金包银(蛋裹在米的外面)、银包金(米和蛋分开,由于米多蛋少,故称银包金)之别,号称一两银子一两饭。说了没用,做了便知。」
一頓飯,百年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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