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往南京的火車,17塊,两個小時,又是油菜花,滿田的黃綠,期待著一個爽朗的南京。63年前的南京,給主席的百萬雄師解放,也是在這個時份,烟花三月,怎會說是「風雨蒼黃」?
幸運地買得靠窗的票子,車還未啟動,對座的先生已從容地剝雞蛋殼,連吃了三顆,太陽正循著西去的軌跡,先生的玻璃水瓶折射著陽光,茶裡的菊花泛起了暖意,先生喝了口茶,迄自地看窗外的農舍,在我的攝影機裡,他在默看一幅封了塵的畫。看他一身端正的裝扮,身旁擺著一籃子的雞蛋,我相信他是進京探親吧。
進南京,自然要跨過長江大橋,火車輪子霍然轟隆起來,我的心也跳得像擂鼓,圓一個少年的夢。窗外的景觀給密集的鋼鐵支架搶佔了,橋下的江水沒有奔流,只是默默地擁着古都的岸嶺,昏黄裡,果然是個爽朗的金陵。不用一分鐘,火車便跑過了大橋,對座的雞蛋先生整理一下行裝,不待火車靠站便已趕在車廂的出口,雙手緊抱著籃子。我很想大笑,進京的亢奮,「風起蒼雲奔如狗,濤喧白勃堅若山」!
幾年前遊美國三藩市,最難忘的莫如騎單車跨過金門大橋,灣海腳下,興奮得像征服了整個城市。如今單槍匹馬,要征服金陵,沒有百萬雄師,唯有靠兩個輪子了。不像三藩市,南京雖然滿街都是自行車,卻難找得一家有租賃的。南京大學的徐老師聽我要用輪子出征大橋時,說那倒是少有的事,還要給找輛自行車。後來,我留意到南京的交通指示頗為混亂,怕自己人生路陌,易行差踏錯,便決定徒步過橋。
打車到橋墩,才慶幸自己決定不騎單車,司機先生還要打電話問路,好不容易才跑到橋下,抬頭看,大橋威武不凡,橋下都是輪機工廠、土木維修,一座大橋,多少擔負。
現今,整條長江,架了一百有多的大橋,南京的不是最早,最早的在武漢,「故人西辭黃鶴樓」、主席「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那一處,比南京的早十年通車。南京的大橋卻是不靠蘇聯顧問,中國人自己築起的第一座跨江鋼鐵大橋。我要走過大橋,就是曾經相信,新中國早期,共產黨確是「為人民服務」的。
在窄窄的行人道走才不到一分鐘,便再度慶幸沒有騎單車,由於主道多車,電單車 (機車) 給警察指揮跑上行人道,機車一部連一部,行人只得盡量靠欄走,險象累累,耳根還要忍受不停的機車响號聲,中國人,連回家吃晚飯也要吵!

我走的是東側走道,遠眺便隱約看到「燕子磯」,長江三大磯之一。磯乃古時的渡頭,康熙、乾隆下江南時,都在這裡泊岸。1937年12月,日本軍就在這裡打殺、活埋了數萬名等候渡江的潰兵、難民,有人見證,那時江水盡是血紅,多月不散。主席的「鍾山風雨起蒼黃」,真可說有帝王之勢,卻少了句「多少英魂葬大江」。

過了橋,已是黃昏之後,浦口鎮只是個新建小鎮,都是商埸、高廈,沒有看頭,便聽來時司機先生的建議,隨便上了輛回程公車,才一塊錢。看華燈裡的南京市,閃爍得不及上海般瑰麗多姿,卻勝在其含蓄中的雍容。倦裡回想,橋上風光其實也不錯,一江春水,極目無際,雖看不到星垂和月湧,只要路過的車子肯停了響號,風聲水聲,想必會好聽。
徒步過大橋,南京不是第一次,十年前遊澳洲悉尼,第二個早上便攜著八歲的徐牽和他五歲的妹妹,漫步過了那條南半球最著名的大橋,冬日晨光,照得孩子滿臉透紅,讓他們好感受,絲絲的自豪。黃昏裡還在歌劇院的外廊喝酒,遠看大橋的日暮,巍巍大橋忽然變得像個欲舞的姑娘。南京,就是缺了,岸上回首時大橋的綺麗、酒光裡的從容。

到如今,也是哀悼一種理想、美好的東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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