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28 May 2012

清水灣之別


如此,又過了一個星期。

早上到大學圖書館找資料,滿室的冷清,幾個星期的熱鬧,随著期考的終結,今天,暑假開始了,五月還沒有完。

兩天前往游泳池時,見宿舍前庭堆叠了很多箱子、行李,工人忙著搬運,想必是從內地來的學生趁暑假回鄉,或是畢業了吧,清風白雲,如此,又過了一個學期。兩個星期前,那幢宿舍有個內地來的女生自殺,才二十歲出頭,如此便負了青春。女生姓豐,在科大同修商業及工程學位,想她必是能幹,人說她經受不起功課壓力。她來自北京,我不禁想,若她生於揚州…….
因為揚州,今天要找的資料是宋朝一代文穆歐陽修在揚州的經歷。歐永叔一生縱橫詩詞文賦,為官清廉正直,卻不容於朝貴,屢遭眨謫,四十二歲時徒知揚州。文忠公生性開豁,雅好山水,「醉翁之意不在酒」,建「平山堂」於揚州之西北,常與友人敘茶論詩於此。

宋人葉夢得《避暑錄話》中云:「歐陽文忠公在揚州作平山堂,壯麗為淮南第一。堂據蜀岡,下臨江南數百里,真、潤、金陵三州,隱隱若可見,公每暑時,輒凌晨攜客往遊。」《輿地紀勝》亦有記「平山堂建於大明寺側,負堂而望,江南諸山,拱列檐下,故名」康熙三下江南,曾賜聯平山堂:「詩意豈因今古異,山光長在有無中。」算是回應了平山堂主人的「平山欄檻倚晴空,山色有無中,手種堂前垂柳,別來幾度春風」(《朝中措》)

如此勝景,我上次到揚州,竟然錯過。

歐陽修在揚州逗留了只有匆匆一年,便要徙知穎州,「花光濃爛柳輕明,酌酒花前送我行。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離聲。」歐陽修離開揚州五十多年後,他的學生蘇東坡也被派遣到了揚州。蘇軾亦常引文友秦觀、晁補之等到平山堂詩會,「應倚平山欄檻,是醉翁飲處,江雨霏霏。」(晁補之語)
今天雖說是暑假的開始,清水灣卻真的是煙雨霏霏,在觀海的樓台走過,游人稀疏,灰雲密密,壓得像要快沉下海裏,看海的人,靜穆得似是告別,如此,春天又要過去了。

揚州的春天我去過,烟雨雖然不像是揚州八怪之一鄭板橋所說的:「搖到四橋烟雨裡,撥開一片水雲天」,但雨裏看花,白裡透紅,真會觸動人心。揚州出名的是芍藥,芍藥的紅,連宋代的另一名詞人姜白石也說:「廿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揚州慢》) 蘇東坡在揚州時賞花,除了芍藥,也愛櫻桃:「芍藥櫻桃兩鬥新。名園高會送芳辰,洛陽初夏廣陵春。紅玉半開菩薩面,丹砂穠點柳枝脣。尊前還有箇中人。」(《浣溪沙》)

芍藥、牡丹本是同宗,晉人崔豹《古今注》解:「芍藥有二種,有草芍藥,有木芍藥,木者花大而色深,俗呼為牡丹。」隋唐以前,牡丹未為人識,後因得唐明皇和揚貴妃看上,還得李白歌詠,「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一枝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牡丹花帝庭之氣從此奠定,一直盛於洛陽。

歐陽修三十歲時(一說廿八歲) 任滿洛陽,於離筵上作了《玉樓春》: 「樽前擬把歸期說,未語春容先慘咽。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離歌且莫翻新闋,一曲能教腸寸結。直須看盡洛城花,始共春風容易別。」

科大的觀海台在平時陽光燦爛的風光裡,倒有點像詩詞裡的平山堂,只是少見談詩論詞。今天暑假便開始了,悠長的夏天,很多學生都會回到家鄉,河南、浙江、上海、北京、湖北、廣州…….我心裏有點妒忌,那個回到揚州的……

Wednesday, 23 May 2012

《金陵十三則》之百年老店

林語堂說遊游要有顆流浪者的心,沒有說流浪要耐得住寂寞,尤其是早醒時候,長日漫漫,怎好消磨?我想,還是有個行程計劃,起碼有目的地才好。在南京,又是回到老問題,金陵四十八景,何去何從?
正躊躇間,看見房間掛著的柯德莉夏萍肖像,靈機一觸,生了個點子:選那一個景前,先問自己是個甚麼樣的人。如果你是個三國迷,便要看「孫權墓」;若你自命風流,那最好流連秦淮河;若你政治上靠左,便要跨長江大橋,看「渡江勝利紀念碑」,靠右便要先謁「中山陵」,然後到「蔣介石湯山温泉別墅」,也許還可以泡個浴;又如果你愛哭,不要錯過「南京大屠殺紀念館」,愛發夢的話,便可到「明孝陵」側旁的「紅樓夢文化園」,再不然便到「莫愁湖公園」;若果你諗的是天文學,歷史最久的「紫金山天文台」便不能錯過,諗建築的當然要上古城樓,諗藝術史的便要學我,住在「傅厚崗」附近。
傅厚崗住過兩位近代美術大師,徐悲鴻與傅抱石,前者以西畫法改中畫,後者保中畫而創新法,兩人的故居左右相對,遙有趣味。兩處都已修建成紀念館,不知為甚麼,我在南京的一星期,它們從未開放過。
傳厚崗是個小社區,於1930年代興建了十多座三層小樓房,参照西方風格,富民國時期的開放風氣,民國大人物李宗仁也曾寓居於此,險遭特務暗算。我住的旅店是60年代住宅樓宇改建,頗有風味,與傳厚崗隔了一條小街,街上小吃鋪子林立,早晚我都不愁衣食。初來的第一個晚上,人生路不熟,便在街上的一個專買燒鴨的小鋪買了整隻鴨子回旅店房間手撕來吃,下了一瓶張裕國產紅葡萄酒,吃得像個流浪客,逍遙了一個晚上。早上又到街上的「天津包子店」,連吃兩個包子,牛肉餡的有點乾,雞肉餡的汁豐味鮮,平生罕見,包子汁濺得滿手都是。傅厚崗是活生生的巷子,仍依戀著舊時風味。
徐悲鴻一生主張寫實主義,卻好像從沒寫過傳厚崗好吃巷子,也算是個遺漏。1927年徐悲鴻從巴黎肄業回國,先在北京教畫,兩年後應聘到南京中央大學教授,於此授徒無數,多有成就,奠定了〝徐悲鴻學派〞。1930年,徐的班上來了個 18歲的旁聽生,叫孫多慈,「智慧絕倫、敏妙之才」。一段師生苦戀,因著徐的第二任妻子蔣碧薇的阻擾,捱了十個年頭,無疾而終。徐悲鴻曾經有詩云:「燕子磯頭嘆水逝,秦淮艶跡已消沉;荒寒賸有台城路,水月雙清萬古樓。」詩成時,日本侵略還未到南京,燕子磯還未血水斑斑…….
徐的第三任妻子廖靜文的名字,我在南京的城牆上卻赫然踫上了幾次,都是紀念她對文化藝術的貢獻。她一生保守著徐悲鴻的 legacy,近年北京的「徐悲鴻紀念館」缺錢維修,2009年更閉了館,重開無期,傳厚崗的相信也是命運相同。年來徐悲鴻的畫多在拍賣場揚威,他的紀念館卻是消沉得很。
新中國後,南京中央大學改名南京大學。南大文學院副院長徐興無教授兩年前在科大授過課,我對古代經學的認識給徐老師一學期下來提高了不少,心懷感激,便趁南京之行,探訪老師。老師先給我細講南大百多年的嬗递,由1902年的前身,清辦「兩江學堂」,如何轉接「金陵大學」,說得不脫老師本色,隱隱吐露著一份驕傲。老師是南大文革後復辦的碩士、博士班的首屆畢業生,肄業後立即留校任教,宿舍也在南大,才四十出頭,滿肚子學問。今年南大110週年慶祝過去之後,大學便要搬進市郊的大學城,看著古味盎然的舊書樓,我心裡也有點不捨。
            
   說著便到了午飯時候,老師請客,領我往校園側的一幢現代高樓。甫進門便以為學生食堂,暗忖難嚐金陵正宗。到登上二樓時便進入了一廳子的雅座,老師才告訴我這是南京老店「狀元樓」辦的,金陵好吃,大學也不例外。老師快快便點了:紅燒白汁長江鮰魚、淮安軟兜(即炒膳背) 、芦蒿炒香干/臭干、麻醬海蜇頭、南京鹽水鴨、小籠包,再加四瓶南京啤酒.....
           席間說起才知老師是揚州人,很為江南菜式自豪,說山東菜在「貴」,江南在「富」。談起揚州炒飯正宗,他說了個書上沒有記的源流,可惜忙著嚐新,回家便忘了,只記得清朝官規,盐商欵待,一餐只許兩菜,所以盐商就攪盡腦汁,製作了奢華版的蛋炒飯。後來電郵老師再問,他的回覆:

扬州炒饭是清朝盐商招待人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很奢侈。要用云南火腿、高邮双黄咸鸭蛋的油,还要特殊的米、鸡蛋、虾籽、豌豆、葱等。炒的方法有金包银(蛋裹在米的外面)、银包金(米和蛋分开,由于米多蛋少,故称银包金)之别,号称一两银子一两饭。说了没用,做了便知。」
                一頓飯,百年的學問。

Tuesday, 15 May 2012

《金陵十三則》之寂寞千古

林語堂說過,現代旅遊成為產業之後有三弊,其中之一就是指定行程,遊客拿着單子,看過了一處景點便删了一點,然後便趕忙下一點……

南京真是令人頭痛,乾隆皇選定了〝金陵四十景〞,還要六下江南,才享盡江南的秀麗,更要命是七年前,祖國同胞又增加至四十八景。我才得那麽的一個星期,怎辦?

來前做了一個星期 research,左挑右選,把 itinerary擠得密密,滿心期望地出發。原本計劃黃昏到了南京,卸下行裝便即趕往秦淮河,看燈槳河影,吃遍夫子廟。誰知火車誤點(國內官方叫法是晚點),到南京站時又花了很多時間找衛生間,找到了,原來只是臨時設置,只有一所,隊排得長長…….
解決了生理問題,便要面對交通問題,焦急間,耐不過站外機動三輪車司機哄誘,30塊錢減了5塊,還加送走「玄武湖」濱道,二話不說,便上了車。車子走在湖濱,風吹過來,才知決定正確。車子在一處閘口慢了下來,保安員 (應該說〝安保〞) 趨前看了看司機,認了一下,司機說了個甚麼爺兒的名字,閘便開了,一路上都不見其他機車、自行車,只得游人漫步、帶狗,我猛然醒覺,自己正在享受著特權,才25塊,沐浴於江南春意,金陵給我的歡迎。可惜,司機最後還是找錯了旅店,害得我取消了秦淮河這一項目。
旅店選在玄武湖區,當然相信她景色有一定水準,還有就是火車站在湖的另一端 (在我的項目中,除了揚州,還要坐火車到上海、馬鞍山) ,徒步往來,可以省錢,順道欣賞湖景。
早上醒來,還懊惱於昨夜錯失了秦淮河,在湖濱漫步時不斷盤算如何改動itinerary,正沉思間走上了一道古城樓,回看玄武湖,一片青綠,深淺不同,交叠揮映,惱氣全消。林語堂不認為現代遊游可以淨化心胸,認為那是個人長久的修養,不是到外地草草一遊就可以速成。他可能沒有遊過玄武湖。
但是,我最後還是採取了林語堂建議的遊游方法,就是帶著一顆流浪者的心,漫無目的,隨遇而安。於是,玄武湖濱便成了我的流浪之途,湖風便成了流浪之歌。

湖濱的林子、亭閣間都有閑人吹歌奏樂,中外曲譜、卡拉OK都有,百花齊放,想必是神州大地最自由的角落。最有意思的是,林子、湖邊都築有曲橋,散步不用直走主徑,在橋子上迂回婉轉,感覺像舞。尤其是於晚霞中,樹影隨風搖曳,婆娑掩映,城牆外高樓錯落,如古今合奏,真的有點夢幻,心裡早已忘了餘下金陵還有甚麼景。

林語堂說的三弊還有現代遊客只顧拍照,忘了深入欣賞景物,我卻怕掉不了攝影機。有一次,從徒步走過了南京長江大橋,滿心歡喜,隨便上了一輛回程公車,原來終站是南京火車站。雖然倦餓交逼,還想看華燈初上之湖影,剛踏上濱道便見有人獨坐湖邊,像訴說大都會的忘情,如此的鏡頭,你說怎會錯過?

另一夜從馬鞍山歸來時已是深宵,回首看,南京站給湖影反照得玲瓏,燈槳水影,秦淮河也沒有這般好看。馬鞍山市靠近長江,有古鎮「采石磯」,鎮內有「太白樓」,李白常飲於此,夜裡的火車站,像詩人的夜光杯。可惜,金陵這夜找不到萄葡美酒,也找不到酒友。

流浪難免寂寞,在玄武湖的一個早上,我卻找到了另一種寂寞,千古不息。林子一角,樹間掛了密麻的告示,圍觀者眾,我初以為是曲譜、廣告之類,走近看時才察覺是徵婚啟示。逐一細看,男女都有,條件不差,碩士、博士不少,且自說儀表出眾,卻要求不高,有些更附上詩句,最吸引我還是這一首:「人生七十古來稀,吾生一半還有餘。至今單身缺了她,十全十美難找到。高官厚祿無奢求,貧淡生活共甘苦。男: 75年4月生……要求: 穩重、大方……
玄武湖取名於宋代的一個傳說,湖中有黑龍躍水飛天,風雨翻騰,待黑龍再入湖中,便又風平浪靜。大抵天下姻緣,都是如此。

正看得入神,身後咳吐聲起,只聽得喉痰飛地,我不敢回看,拔脚便走。如斯國技,二千年來,都耐不住寂寞。


Friday, 11 May 2012

《金陵十三則》之風雨蒼黃

揚州往南京的火車,17塊,两個小時,又是油菜花,滿田的黃綠,期待著一個爽朗的南京。63年前的南京,給主席的百萬雄師解放,也是在這個時份,烟花三月,怎會說是「風雨蒼黃」?
幸運地買得靠窗的票子,車還未啟動,對座的先生已從容地剝雞蛋殼,連吃了三顆,太陽正循著西去的軌跡,先生的玻璃水瓶折射著陽光,茶裡的菊花泛起了暖意,先生喝了口茶,迄自地看窗外的農舍,在我的攝影機裡,他在默看一幅封了塵的畫。看他一身端正的裝扮,身旁擺著一籃子的雞蛋,我相信他是進京探親吧。
進南京,自然要跨過長江大橋,火車輪子霍然轟隆起來,我的心也跳得像擂鼓,圓一個少年的夢。窗外的景觀給密集的鋼鐵支架搶佔了,橋下的江水沒有奔流,只是默默地擁着古都的岸嶺,昏黄裡,果然是個爽朗的金陵。不用一分鐘,火車便跑過了大橋,對座的雞蛋先生整理一下行裝,不待火車靠站便已趕在車廂的出口,雙手緊抱著籃子。我很想大笑,進京的亢奮,「風起蒼雲奔如狗,濤喧白勃堅若山」!
幾年前遊美國三藩市,最難忘的莫如騎單車跨過金門大橋,灣海腳下,興奮得像征服了整個城市。如今單槍匹馬,要征服金陵,沒有百萬雄師,唯有靠兩個輪子了。不像三藩市,南京雖然滿街都是自行車,卻難找得一家有租賃的。南京大學的徐老師聽我要用輪子出征大橋時,說那倒是少有的事,還要給找輛自行車。後來,我留意到南京的交通指示頗為混亂,怕自己人生路陌,易行差踏錯,便決定徒步過橋。
打車到橋墩,才慶幸自己決定不騎單車,司機先生還要打電話問路,好不容易才跑到橋下,抬頭看,大橋威武不凡,橋下都是輪機工廠、土木維修,一座大橋,多少擔負。

現今,整條長江,架了一百有多的大橋,南京的不是最早,最早的在武漢,「故人西辭黃鶴樓」、主席「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那一處,比南京的早十年通車。南京的大橋卻是不靠蘇聯顧問,中國人自己築起的第一座跨江鋼鐵大橋。我要走過大橋,就是曾經相信,新中國早期共產黨確是「為人民服務」的。
在窄窄的行人道走才不到一分鐘,便再度慶幸沒有騎單車,由於主道多車,電單車 (機車) 給警察指揮跑上行人道,機車一部連一部,行人只得盡量靠欄走,險象累累,耳根還要忍受不停的機車响號聲,中國人,連回家吃晚飯也要吵!
過橋時正是向晚,我本想看江上落霞,然而夕陽卻多掩在雲後,不知是空氣的塵垢,還是江水的淤泥,水黄一遍,了無生氣。橋頭原本置有紀念館和小店子,看其頹敗泠清的樣子,相信遊客都早忘了這裡,怪不得老師以為這裡早不給自行車跑。不用說自行車,連行人也少,在橋上閃縮地走,我自覺是個傻子。隔天,離開南京時在飛機上讀報,才知南京地鐵線將伸展至江北浦口,橋上的傻子,快要淘盡了。
我走的是東側走道,遠眺便隱約看到「燕子磯」,長江三大磯之一。磯乃古時的渡頭,康熙、乾隆下江南時,都在這裡泊岸。193712月,日本軍就在這裡打殺、活埋了數萬名等候渡江的潰兵、難民,有人見證,那時江水盡是血紅,多月不散。主席的「鍾山風雨起蒼黃」,真可說有帝王之勢,卻少了句「多少英魂葬大江」。
過了橋,已是黃昏之後,浦口鎮只是個新建小鎮,都是商埸、高廈,沒有看頭,便聽來時司機先生的建議,隨便上了輛回程公車,才一塊錢。看華燈裡的南京市,閃爍得不及上海般瑰麗多姿,卻勝在其含蓄中的雍容。倦裡回想,橋上風光其實也不錯,一江春水,極目無際,雖看不到星垂和月湧,只要路過的車子肯停了響號,風聲水聲,想必會好聽。
徒步過大橋,南京不是第一次,十年前遊澳洲悉尼,第二個早上便攜著八歲的徐牽和他五歲的妹妹,漫步過了那條南半球最著名的大橋,冬日晨光,照得孩子滿臉透紅,讓他們好感受,絲絲的自豪。黃昏裡還在歌劇院的外廊喝酒,遠看大橋的日暮,巍巍大橋忽然變得像個欲舞的姑娘。南京,就是缺了,岸上回首時大橋的綺麗、酒光裡的從容。
長江大橋首倡於民國時期,是孫逸仙建國大業之一,南京第一條大橋建成於1968年,文革也發生了,其後的中國變得倒是主席的「風雨蒼黃」。少年的夢教我徒步走過大橋,算是對大橋遲來的一個敬禮。

到如今,也是哀悼一種理想、美好的東逝。

Saturday, 5 May 2012

花事

自南京返,都兩週過去了,香港的天空還沒爽朗過,〝蒓鱸之思〞隱現心頭,偶爾思念金陵。
說來也是湊巧,獨自躑躅南京時,接舊上司H电郵,說她花圃自耕的茴香早已春熟,相約到其家中弄個茴香宴。寓居新加坡時,茴香易買便宜,多以紅椒粉大火清炒,不失其清洌之風味,往後也沒想過再可以用甚麼配這道菜,總覺得茴香頗是孤高。回港已過了四年,茴香就此疏遠。南京出名桂花鹹水鴨,便買了兩隻,早春三月,趕赴H家繁花盛開的饗宴,以金陵好鴨配自家好菜。
H的家圃,四面藩籬,掛滿綠葉黄花,如翡翠般的簾子,繡上了金色的圖紋,一看便知是主人的心血。早答應過H要給她滿園的花兒拍照,可恨歲月如風,花開花落,竟錯過了兩回春放,心裡一直過意不去。這趟有備而來,吃飯賞花,呼朋引類,暫且忘卻人生營營。
應該是三年前吧,H病了一場,癒後彷彿換了人間,辭了工作,精力都花在園圃上,學起陶淵明,在大埔九龍坑山腳下的小村弄泥為樂,「白日掩荊扉,虛室絕塵想」。這種心懷下種的花草,怎會不香?除了茴香,H種有 thymebasilmintdill…..直是個厨子天堂。
這天,天堂的單子有: 田園茴香桂花鴨沙律配焦糖番茄陳醋汁、茴香三文魚醬多士、茴香葉鮑汁浸小鮑魚、茴香雜菜三文魚頭湯、帶子意粉即摘香草松子汁。一場世外的饗宴,又怎少得舊友,Ivan一家少艾、老標、小瑛子,七咀八舌,由午後吃到黃昏,走時脚步浮浮。
天堂的一日還是有個遺憾,就是陽光不出。昨夜的一場急雨,把花兒灑得零落,H怕她們亮不起來,說還是再等一年才可拍照。我倒怕人生無定,明年的事誰又說得準?也不論晴暗,拿起攝影機,在園裡尋覓,泥土的欣欣。
可能是天意,沒有陽光的燦爛,看不見碧綠紅黃,便唯有逼近細看花草各自的姿態,竟然發現茴香的花開得艶麗,雨後還帶點驕恃,不能不信,天下花草各有性格,驕、矜、貧、艶,都是種植者一手栽培,猶如父母之於子女。H有個好聽的名字,「巧如」,花草在她靈巧的手裡,生得如玉的標緻。原來,花開花謝,都有其風姿,婀娜雖然不同,迷人卻是一樣。遊H的園圃,驚夢一場花落無數
昨天跟一位濶別十年的朋友午飯,席間說起,不禁有點唏噓。她是香港人十年前卻要在新加坡偶遇,然後笑談共飲了一整個晚上,此後卻各無音訊,直至最近FB相認。朋友早年是頂尖模特兒,征戰巴黎多年,滿門。如今她雖然年屆不惑,卻添了風華,歲月莫奈她何,十年,花仍未開透。一頓飯,就此吃了差不多四個小時,淡黃酒泡,破了又浮
今早,雨還不肯放過夢醒的人,清水灣外有點蒼茫,風刮起一陣陣的鄉思,宿舍樓前的花兒都沾上了密密的水點。平時路過,倒沒留意她們的姿態,早上閑著,便給她們照相,一樣是暗無光彩。大學的花,雨洗過後,總不如大埔九龍坑山腳下的艶麗,清水灣似乎少了一對巧手。
在南京時剛好是農曆三月,正值海棠怒放,飄舞得如煙花般璀璨,一片花海,白裡浮紅,誰說花落無情? 南京的老師還笑說我擇了好日子,趕上海棠花開,江南獨有的景緻。其實,這個季節還有油菜花的金黃、杏花的淡紅,我最難忘的卻是,白色的海棠。

今早在灰濛的校園拍照時,驀然想起山腰間雪白的茶花,趕到時卻不見花踪,原來已錯過了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