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dnesday, 11 April 2012

清水灣的雲

清明過後,天也像哭過了一場,這兩天,雲開始浮了出來。
 可能是雲的關係,清水灣的夏天,比哪兒都早來。早上給鳥兒的啁啾吵醒,樹影早已擁抱著樓子,住在大學宿舍才不過三個月,卻好像經歷了四季。
科大住人的樓子有個怪怪的名字:「水雲軒」。我想大概有人怕校園太〝科技〞、木獨,便往古代詩書找靈感,王維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當然應得起清水灣的海與天,而且水走到盡頭,便會昇天變成雲霧,又似乎有點科學根据。
王維不是科學家,活過了大半生的不如意,到晚年便了悟多變的人生。取「水雲軒」這名字的學者,可能還沒有背過王摩詰整首《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垂。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詩人中年信佛,晚時退隱,詩裡不只有畫意,也有禪意,勸人不要執於名相,要空括自然。科大的商學院世界第一,「水雲軒」看著,倒也有點警醒作用。
最要命的,倒是那個「軒」字。軒字古時是車子的一種,有〝安車〞(不是安居”) 的意思。若真要跟居庭扯關係,也只能解作有窗的長廊、小屋或殿堂前檐處。科大臨海的高樓,少說也有六、七層,說它是軒,未免謙卑得過了頭。「軒」的另一解是古時富貴人家的廁所,《史記‧外戚世家》:「是日 ,武帝起更衣,子夫侍尚衣, ,軒中得幸。」照字面看,古時的軒不像是現代意義的廁所,卻起碼是古代富貴人家更衣、盥洗的地方。

校園不錯多的是衛生間,學生卻是滿了點,上下課間,老是要忍,水難得湍流,何來有雲?
科大的校園是個環保的設計,污水集中處理過,由一條專用的大渠瀉注於灣外的海深。大學在低岸還設有「海洋實驗室」,不知跟水散成雲的自然奥妙有沒有關係。怎樣也好,白雲底下,「水雲軒」住得舒服,也就應該談笑無礙吧。
「海洋實驗室」的上層是個泳池,我在科大的至愛。泳池雖說是室內,敞露的窗子,清水灣的風光,波心湖影,世間難尋。游泳是孤獨的運動,泳後一身舒泰,雲淡風清,容或只是彈指間,已是塵世裡随手的幸福。
科大最多人躑躅的〝景點〞就是岸上的觀景台,沒有正式名稱,我想叫它作「水雲軒」倒還貼切。我敢打睹,遊人絡繹到此,無不希冀,且暫作一片浮雲,無所牽掛。今早喚醒了我的鳥兒啾啁,預告了夏日的蒼雲,我真想給校園的大人寫個 petition,將大樓改名為「鳥毛軒」。
科技世界,人都可以上月球了,說「我是天空的一片雲」的人多可能是傻子,正如今天還愛讀徐志摩的人。有緣的是,留學英倫的徐志摩,今天在英國還有個同道。
Alain de Botton到異地旅行時都愛看飛機窗外的雲頭,如海的雪白,任想像飛馳,他說遊行最令人興奮的一刻,不是到埗時的驚異,而是途上的期侍。
王維坐著看的,是雲起的時候。

也許,他在看,無定的生命,和雲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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