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25 March 2012

清水灣之吃

不知是時代變了,還是清水灣科技大學的傳統。修過的課,老師準會在學期完結前給班上買單子,謝師宴變了謝生宴。為了方便,老師多會叫 pizza 外賣,最後的課堂上,大夥兒一面啃書,一面啃洋麵團,杯盤狼籍,卻倒值得懷念。

歷史學家兼老饕逯耀東曾說過,在現今處處講求實利的社會,謝師宴這東西對老師和同學,都是一件苦事。他更倡議把傳統的謝師宴改為師生聯歡會,反正「今天的謝師宴,謝的成份少,娛樂自己的成份多。」在清水灣,研究生的課程,不是晚上便是週末開,老師的辛勞,當然要謝謝的,但我認為,最好的答謝,還是把老師教的好好讀上,然後再開花結果。

上過一門古代史的課,老師從南京來,吃得有點講究。期末時,他先讓我們建議城裡的館子,同學都不好意思,最後還是上了校園內的「南北小館」,大家才可以坐下來,聞聞菜香,談談課後感想。

館子是香港最大的宴飲集團開辦的,菜式南北混雜,有粵式點心、炒粉面飯,也有川醬牛肉、麻婆豆腐。當晚大家沒主意,便要了一份大套餐,宮保雞丁、時菜牛肉,一統河山。不用說,慣吃地道淮揚的老師,吃得不甚暢快,暗想集團式的菜,怎會有驚喜。驚喜的倒是其相宜的價錢,和館子外的一灣秀麗的山水。所以在平常日子,到小館子吃午飯,必要訂位子,否則便要久等。雖說,於此晚餐倒是有點寂寥,我想懂吃的都跑到山下的西貢了。
西貢碼頭的海鮮街,琳琅滿目,品類繁多,新鮮生猛,看著已是歡喜。2004 年帶著 Daniel 和天華到清水灣湛山寺拍攝一套關於素食的片子,夜裡還是抵不住新鮮海產的誘惑,三個人,對著西貢海,毫不猶疑地大吃。近年的人生起落,不知是否就是那趟美食的業報。

西貢有自我的性格與風情,艷麗得像個風華正茂的美人,帶點洋味。西貢,無論在地理上,或是性格上,斷不能算在清水灣的美食地圖。清水灣倒像個洗盡鉛華,卻還留點青春的羞怯的女明星,所以連它的海鮮美食,收藏得像在世外的桃源,在清水灣沙灘的「大坳門路」一直往下走,車子跑五分鐘,在清水灣俱樂部前拐左便到了布袋澳村,水鄉嫵媚,婷婷玉立。

在山上來時,布袋澳村三面環水,海面浮著魚棚,海風飛揚,不知是魚的幸福,還是漁民的幸福,青天底下,還有點憐恤。漁村有間館子,門外掛著的菜單,炒粉面飯都是一般,倒是海鮮以斤兩論價,必不是便宜之選。

以前在TVB 工作,布袋澳村前的清水灣俱樂部倒去過幾次,吃的都是一般,沒有印象,漁村的鮮養倒沒嚐過。如今,就讀於科大,活在清水灣卻發現了漁村的小館子,想能與舊友良朋於此舉杯吃鮮,相邀明月,會是何等樂事。

重回清水灣,兩袖清風,蔽帚自珍,不要說吃海鮮了,能吃便是幸福。約了老標和小瑛子到清水灣路的另一端的牛池灣,坐在巷子,吃普通小菜,潮州鵝片、米酒浸雞,清炒田雞乾煆蒜黃、燕京啤酒、Lindeman Cab Merlot圍爐話舊,連老闆李先生也來湊熱鬧,訴說平生,縷縷紅塵,還加送了兩瓶燕京。菜的水準算是一般,人情味卻濃。

回宿舍的路上,從「南北小館」側走,穿過一敞靠海平台,樹蔭底下,擺放了好幾張桌子,頗見心思。

還末搬進宿舍時,我在大學吃的都是早上家裡自弄的飯菜,晚上趕課前,總愛在這裡找個沒人的桌子,吃著飯,任海風探究,往昔的得著,與錯過。

Saturday, 17 March 2012

清水灣之緣


尋幽探勝,在清水灣,只要夠耐性,準不會失望。
 清水灣路的盡頭,是個郊野公園。下了車,清水灣的浪聲便傳得清楚,回頭處,小山徑引著游子的視線向山上延伸,能跨過了便像征服了全世界,起碼也可以,暫時捨棄世間的煩囂,風聲浪聲,藍綠相扣,命運交響曲。有一次,我在這裡告訴 Jen,「不想回頭了。」
車子駛入公園前有個路叉位,往右便到著名的沙灘。拐左有個頗為隱蔽的路口,若車子跑得快便會錯過。那是一條叫龍蝦灣的小車路,往下跑,又是個小村落,再到龍蝦灣,迂迴曲折,山外有山。
 湛山寺就在龍蝦灣路口的近處,一排樹蔭過後,便會瞥見一座瓦頂黃牆的佛寺,隱隱還會聽到沓沓含悲的誦經聲。清水灣路的迂迥,能到佛處,便是有緣。
2004 年才知道清水灣有如此廣開的佛寺,前一年香港飽驚口慾的報應,SARS陰霾過後,便想起要拍套關於素食的紀錄片,從英國倫敦找來 Daniel 主持。我們先跑上大嶼山寶蓮寺過了一夜,看僧人早起頌經吃素,然後再到湛山寺渡宿。只記得我們兩人,還有攝影的天華老兄,夜裡給蚊子釘得難眠。
Daniel Green
 Daniel 我是在新加坡電視台工作時認識的。老遠從英國跑來,推薦自己所創的一套少油烹調,修身而不失味美,他自己就是從一個 200磅的胖少年,吃著自己的菜單,換了今天的俊俏。可惜的是,那時的新加坡美食家,愛油也愛甜。後來,我也離開了電視台。
自湛山寺一宿,Daniel 也多來了香港,一年總有兩次,來的時候,獨愛住在尖沙咀區,除了維多利亞港璀璨的夜色,還有那一帶的舊式京菜館,麼地道的「鹿鳴春」是他的至愛。說來也是矛盾,電視前 Daniel 總教人吃得健康,到了香港,總要吃烤鴨,他說是一種心理平衡,吃了口慾得了滿足,然後回家吃素抵回。「Life is too short。」他總愛說。
幾年下來,Daniel 在美國也有點名聲,偶爾在網上看見他笑得甜甜的樣子,心裡真的相信,香港的菩薩,都保祐著他。
三年前,他獲邀在香港的文華酒店獻技,便相約了老標、小瑛子和小高子捧 Daniel 的場。席間拿他好笑,少油健康的菜單,怎招呼得了我們四張嚵嘴。說時,公司的小夏來電,二話不說,便教他馳車而至。
 夜裡中環,難得的清靜,反映著窗內的笑臉,金黃色的酒泡中,淘洗了人生的挫落。五個人的杯子裡,盪漾著不語的溫柔,看Daniel 一路走來,滿心歡喜,直是個彌勒。

不久,我便離開了公司,回到清水灣。接著,小夏也辭了工,攜著妻小移民到加拿大另覓桃源。小夏原是公司的首席新聞攝影師,四十歲還未到,事業火紅處便退了下來。
小夏作品
如今,老標、小瑛子兩人終成了人生夥伴,我高興得不已。在吐露港旁一起工作時,小瑛子豪氣干雲,敢愛敢恨,直是個梁紅玉。小高子任性坦率,才氣跳脫,有時心高氣傲,都是青春的揮灑,娉婷委婉,卻自有風姿。
小夏的鏡頭,如針的銳利,人間喜樂,世事紛陳,在他的照片中,娓娓道來。三年前的饗宴,難以再復,緣起緣滅,不著痕跡。
時光飛 逝, 小夏今春回香港小住,今天春來,驕陽正好,便約他到牛池灣晚飯,清水灣路的另一端。

牛池灣,近城市的囂鬧,原來還有偏僻角落,可以任水酒無礙,吃喝無悔,伴著攤子,往事比相片還堪回首,都在昏黃燈虹裏。
道別時,看著一貫瘦削的小夏,仿似僧徒蕭瑟的背影,迄自掛起攝影機,踏上苦行的泥路,尋找一點藝術的慰藉。

回清水灣大學宿舍的路,欣然發覺濛了校園個把月的春霧不見了,才想起今早出門時,瞥見了久違了的艷陽,春天真好。

我說是小夏從遠方帶回來的福氣。

Sunday, 11 March 2012

清水灣之變



清水灣的崖上,生成了一座大學園,說來有點幸運。

1986 年,香港政府籌建科技大學,考慮過的角落,除了清水灣現址,還有屯門、粉嶺西、馬鞍山。幾經琢磨,還是定在現今的海角,比鄰山上的一條無聞的村落,名叫大埔仔村。那時山崖座落,是殖民地軍營,基建良好,大學建成得快,不消五年。大埔仔村,也變得很快。
大學選清水灣,認為早已生根的邵氏片場,和屬下的 TVB 古裝場地,伴著校園,頗具特色,好比快活林子,象牙塔外的風光,理想得很。那時,TVB 還未完全座落清水灣,除了戲劇組,其它製作,還留在舊址,九龍塘廣播道。

科大翻土建牆時,我已在 TVB 工作了三年,在早晨節目當個卑微的製作助理,早起晚歸,出入廣播道,清水灣,是個遙遠的地方。一天,公司大堂上踫上了 Jen,手忙腳亂地拉著行李,便趕前幫忙。原來,她要搬往清水灣。
在車上,Jen 不多說話,看她鬱鬱的眼神,跟她在鏡頭前的優容,雖有點異樣,卻來得更親切。她讓車子放開了蓬,清水灣路上的風,比我幸運,撥弄著她的頭髮。那是我第一次到清水灣。
Jen 的新居在大埔仔村內的一個小彎角,門前拔挺了顆大樹,緊密的巷子中,漏了點陽光,午後還亮,照著 Jen 的可人,卻帶了點愁。Jen 新來電視台,主持午間的婦女節目,早前我在電視上才第一次看到她,頓然感覺節目年青起來。聽前輩說,Jen 未滿 20歲時,已是出名的時裝模特兒,拍了很多廣告,後來便交上了一個頂尖廣告才子,退休了,說來,已很多年了。難怪,我印象中有她的多姿,總記不起名字,倒是早前在一個同事聚會認識了她,寒喧了一下。

Jen 謝了我的幫忙,剛搬來,怕屋子亂,說要請我喝咖啡,才發覺,村子沒有咖啡室,駕車往清水灣深處尋覓。車子駛過了很多樹影,才到了清水灣沙灘停車場。我們在對面的小吃亭子喝著即溶咖啡,那刻,我才〝發見〞,香港都市隱蔽的詩情,在如許廣袤的藍海邊上,清水灣的風,還撥弄著她的頭髮,夕陽裡,她說話不多,我聽得最明白的一句,「來我家晚飯,好嗎?」風裡,吹不散的寂寞。
那年,廣告才子拍了個運動鞋廣告,主角是當紅的女星,之後,才子戀上了紅星,Jen 便要搬到大埔仔村的小房子,清水灣夜裡無聲,她的低迥,半夜裡,別是動人。早晨節目,午後便空閒,於是,我便伴她到清水灣敞大的沙灘上逍遙,讓浪潮沖洗,說不出的苦楚。水波相映,我看著她的身影,翩若驚鴻,便告訴她,在水波粼粼中,看著她,就是曹子建賦裡的宓妃,洛水河的女神。她笑得樂時,我才夢中驚醒過來,清水灣的晨光,比我更幸運,撫著Jen的頰子,一臉如玉,總帶點淚痕。有天,她送我一匾書法,說是她寫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沒有說的,都在紙上的白裡。
大埔仔村的名字由來,沒人講究。大埔原是廣東省的一個客家小縣,想必有游子到了香港,思鄉起來便建起小村。Jen 在那裡勾留時,村子很靜,里巷卻有點凌亂,不似是長久。
隨著大學園的茁壯,大埔仔村的租錢也攀高了。不久,Jen 還是搬走了,而我也調昇到了節目部,從廣播道著實到了清水灣工作,忙了,也忘了 Jen.  一年後,我也跑到歐洲流浪去了,因為在一個秋天早上,上班途中在火車上看了吐露港上的海藍。「悼良會之永絕兮,哀一逝而異鄉。」
生命轉折,1998年,再回到TVB搞網上電視,剛巧那時的螢幕偶像E移情別戀,瞞著他的舊愛 M,約會新寵 G在清水灣的大埔仔村家裡晚飯。為著要做即場轉播,攝影隊便在村口等待。我在廣播道早期,偶爾會看到年輕的M 獨自在員工食堂看書,書卷氣得有點世外。後來,在報上讀到比M年輕的E 會執她的手終老,暗裡為她高興。

苦候了一個晚上,G 終於從 E 的屋子施然步出,滿臉得意,清水灣的林子裡,E 的俊俏,原來是她的獵物。
科大原本造價17億,後來因為港元貶值,加上 Inflation, 結賬時是30多億,當時社會批評很多。20 年後,科大已是世界 50 ……清水灣的驕傲。

今天,大埔仔村,還是沒有像樣的咖啡室,村裡的小徑,Jen 以前的屋子旁的老樹不見了。聽說,有次在電視節目裡Jen 訪問了一位蘭花培育專家,然後,她找到了歸宿。也許是,她底是棵孤高的蒼蘭,泥土不用多水,只須默默地依託在靜寂的廣漠裡

不多久前,G 嫁了個洋人,幸福快活過去。E 也告別了大埔仔村。萬般帶不走,風吹不散的惘然,如今,卻添了點書卷氣

幸運的是, 在 1986年時,  那個選擇。


Wednesday, 7 March 2012

清水灣的猴子


徐志摩當起了詩人,真算是個偶然。
1918 年,23歲的徐志摩到美國大學先修的是銀行和社會學。25歲便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經濟系唸完碩士,跟著「擺脫哥倫比亞大學博士銜的引誘」,為了到英倫「從羅素」,學哲人的自由主義。剛抵埗英國時方才知道羅素因反戰和個人婚姻問題早于1916年給劍橋除了名,跑到中國遊歷講學去。那時沒有 Internet, 難為了志摩。

無奈底下,徐在倫敦經濟學院又待了半年,期間卻邂逅了欲放的林徽音,不知是否「在這交會時的光亮」的激動下,志摩動了詩人的念頭?反正他之後已沒無心情上課了。抑郁的志摩,給一位劍橋教授朋友勸說轉學到劍橋,好讓柔麗的校園撫慰異鄉的痴愁。
那時,劍橋的學額已滿,徐志摩只是個特准旁聽生,沒有規定課程,隨意修課,初到康橋的日子,除了茶食館子,多待在圖書館,讀的都是 WordsworthByron Shelley……
詩人往返圖書館,或是漫步青草,或是「騎自轉車」(單車) ,活是個劍橋人。老師金耀基寫過,在劍橋坐汽車,是個異類。我以前到過劍橋兩次,頭一次坐火車,第二次坐大巴士,都是在城外圍下車,走路進城。印象中,很少汽車。大學古城,時光不趕。
2012年春,清水灣畔的科大,從宿舍到圖書館的青綠,短短的柏樹小徑,算是校園最有詩意的綠蔭,平常不用一分鐘便走完,今天濛在厚厚的霧裡,像一幅水墨,沒有盡頭。
初到科大圖書館時,覺得它倒像間網吧,電腦熒幕排得密密,不斷催促,網上update 去。察覺到如今的學生很幸福,甚麼資料,網上都有,圖書館近百萬的藏書,接下來的命運,讓人擔心。

兩年前修了門人類學的課,老師很年輕,1997年從內地來修碩士,那時還不懂 email,狼狽得很。初來時,清水灣的明媚,老師說,像兒時看過的日本電影。很快,看慣了,每天出入課堂、圖書館,便再沒有驚喜。人類學者,很多時光都花在田野做研究,第一手資料,靠不了科技。今天,偶然在圖書館讀到他的一篇隨筆,說最懷念的,還是自已一直做田野研究的雲南拉祜山,記得曾在課堂上看過他的田野筆記,地圖畫得很細緻,感覺得到,他對拉祜山的深情。
科大圖書館擴建剛完,電腦多了,桌子也多了,而且設計得很有現代感,洗脫了過去呆板的氛圍。有個週末到圖書館看書,以為人少,誰知桌子都滿了,心裡著實驚訝,大學生不應該都是猴子般的嗎?不應該好趁青春,滿山奔放?踫到了一位認識的學生,笑著問他為何不在城中放任,原來因為準備中期考試。清水灣的猴子,週末還要困在霧裡的圖書館,幸好還有電腦,心還可以野。
很快,徐志摩便〝發見〞了康橋,一切的秀麗,都在詩人〝單獨〞中領會,如村舍林子的晨霧,「透露著漠楞楞的的曙色……尖尖的黑影是近村的教寺。聽,那曉鐘和緩的清音…….默默的起伏;山嶺是望不見的,有的是常青的草原與沃腴的田壤……康橋只是一帶茂林,擁戴著幾處娉婷的尖閣。」
新擴建的科大圖書館,視覺空間敞闊得多,除了海灣的廣袤,還有山腰的草坪,找個靠玻璃高牆的位子,讀著詩人的集子,厚厚的一疊,對照著灣上的春霧,活是座堡壘,對抗寂寞的侵擾。「讀書,倦了時,和身在草綿綿處尋夢去--你能想像更適情更適性的消遣嗎?」詩人在康橋,任意得像猴子。
早春, 科大 20 歲剛過,收到一本叫「思廿」的紀念集子,是校內的〝內地學生學者聯誼會〞出版的,才發現JJ 是聯誼會的當屆主席。JJ 是我上學期一門課的教助拍擋,原名俊傑,JJ 是我因著他的名字的拼音第一個字母改的,讓他感受一點香港文化。
JJ從淅江來,才廿多歲,開朗熱情,有天回宿舍時,他老遠喚我到他房間,說帶了點家鄉菜給我。原來是筍片,乾的,擺了個把月,一直不知怎弄,今天猛然醒起,怕春潮毀了,便弄了來吃。荀片浸透,加切粒洋蔥炒過,可是沒有黃酒,剛巧有瓶江西陳醋,便洒了少許,加紅米、罐裝螺片連湯大火煮15 分鐘,收水後,細火慢焗,吃時加蔥粒便可。煮法是看到不知何時買的鮑汁螺片罐頭便有了靈感。一頓飯,一次偶然。
啖起螺片夾著荀片的"海陸互補"鮮味,邊吃邊讀JJ在「思廿」的卷首語,他唸人類學,也愛田野的樸拙,科大最深刻的是,他返回宿舍時偶爾看到,在橋上戲耍的猴子。

Thursday, 1 March 2012

清水灣之霧



早起,太平洋的春潮,在清水灣的青綠上,已染了厚厚的一層灰。

清水灣靠海,春霧自是時光的印記。以前在 TVB 工作,因著公司強厲的空調,從來都沒有留意過春來的腳印。前兩年在科大唸書,圖書館是躲避春暖的高塔,午後回家,春霧只是過客,灰濛濛的水氣,很快便散。如今卻住在大學宿舍,早晚的窗外,春惹的愁,是生活的步履,點點滴滴,都在心頭。

老師金耀基 1975 年秋天到英國劍橋大學休假研究,英倫秋天最美,「美得太玲瓏,太脆弱,美得不能長久」,於是,冬雪過後,春便來了。霧裏的劍橋,老師說,「也許不真,卻是美的神秘!」

劍橋過後,老師便寫成了《劍橋語絲》,第一章開頭便喚起徐志摩的〝康橋〞。原來,我們所知道的劍橋,始終是詩人的記掛。志摩在康橋渡過了兩個寒暑不到,異鄉的霧,似乎沒有感觸,倒是島國的狂雨,讓詩人興奮。

林徽音在《悼志摩》中最記得志摩扯著康橋朋友到雨中「看雨後的彩虹」,「志摩睜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興….」朋友叫他換了濕透的衣服才去,「志摩不等他說完,一溜煙地自己跑了。」

劍橋我去過兩次,第一次,1987年,工作於倫敦唐人街的影視店,老闆是馬來西亞來的華人,還學著香港來的騙政府的銷售稅。一天,稅局調查員來了,封了舖兩天審查賬冊,閒著沒事,問自己若果舖子最終關了,自己被逼回港前最想看的是甚麼地方,便買了火車票子,到康橋去。那時的劍橋,青綠得有點過份。以前自己諗書的香港大學在山腰,可遊的草坪只有一處,在古雅的陸佑堂左側,化學院主館的前坪,所以副名 Chem Lawn,半個足球場不到,卻載了半世紀的濃情。幸運的志摩,躺過七百年的草緣,康橋有他的名字。

大學校園,不是霧,便是雨,總是浪漫的舞台。韓國電影《假如愛有天意》裡,大學生尚民假意忘了帶傘子,跟梓希冒著雨跑往圖書館,音樂伴著雨滴聲,兩人跑得像跳舞,校園確是青春的樂園。電影創作者有沒有讀過徐志摩沒人知道,電影原名〝The Classic〞,大學的雨,當然有古典的詩意。

在香港,大學的古典,當然是在香港半山的薄扶林道。以前在香港大學的宿舍住,也受過春霧的迷離,牆上滲出的水滴,晶瑩得像珍珠,水潤過後,世界清新無塵,在百年老熟的宿舍樓台望看維多利亞港海,生活如鳥毛的輕。


我第二次到劍橋是1989年,剛成家,便乘著新婚的燕爾,到康橋尋訪詩人的浪漫,才第一次留意到志摩說的康河,古城的靈魂,婉婉流水,牽動過很多詩人的心,後來第一個孩子到了人間,便喚他〝徐牽〞。兩度遊訪康橋之後,便到清水灣的 TVB工作,霧來霧散,在名利的煙波中, 上不了心頭。到孩子歲半時,再到英倫工作,不知怎的,不曾再訪康橋,卻去過 Oxford一趟。同是古城,牛津比劍橋巍峨闊大,卻少了劍橋的悠然,老師因此說牛津多產小說家,劍橋多產詩人,想來也有道理。

清水灣沒有古典的雅麗,正方八疊的校園,活像是春田裡的苗芽,苦候陽光的再臨,水氣舖在地面,腳步有點模糊。可惜的是,科大雖然有點青蔥,卻沒有幽婉的小河,不然,在霧裡,必是好看,「看一回凝靜的橋影/數一數螺細的波紋/我倚暖了石欄的青苔/青苔涼透了我的心坎….

1920年,24歲的徐志摩在英國愛上了才16歲的林徽音,此後兩人的戀情,迷離卻真實,連美國耶魯大學漢學大家 Jonathan Spence (史景遷) 也寫進了他的《知識份子與中國革命》,足證徐林相戀,在那個動盪的年代,是如何的觸目。

 1931年,未滿 36歲的徐志摩猝然死於空難,林徵音寫了《悼志摩》,開首說,「我們的好朋支,許多人都愛戴的新詩人,徐志摩…..」像康橋的霧,詩人的愛,消散如煙。

今天,從圖書館回宿舍的路上,霧裡的清水灣岸頭,最好看的還是向晚的燈黃,想起了詩人的康橋,「也不想別的,我只要那晚鐘的黃昏,沒遮攔的田野,獨自斜倚在軟草裡,看第一個大星在天邊的出現!」



清水灣,擁抱在春霧裡,閃爍不了詩人的星星,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祈求, 是俗人如我的靈魂,在水氣中潔淨,寂靜地。
 
因為,我曾錯過,春來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