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情事,最使人悵然的莫如稱自己的夫人為 “女士” ,所以單看這幅畫的標題《女人體--蔣碧薇女士》便可以肯定這不會是跟蔣女士恩怨纏綿30多年的徐悲鴻所畫的。
徐蔣於1916年間相識, 一年剛過,已訂婚的蔣毅然悔婚跟那時在上海薄有名氣的徐悲鴻私奔日本看畫 (不是習畫)。徐本已於1911 年才17歲時被父逼婚,原配於徐蔣赴日前兩月病死老家。徐蔣之戀,命中註定了激盪。兩人更於1919年遠赴法國,開展徐悲鴻傳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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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女人體習作》, 1930s |
此後二人經常為貲財、生活方式爭吵不已,1927年徐學成返國不久便成了畫壇寵兒,醉心改良中國畫,冷落了第二夫人不在話下,再加上第三者(雙方都有)的介入,自1930年始,徐蔣離離合合,終於于1945年正式離異。(兩人從未正式結婚!) 你說,此畫若真,應繪於何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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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ille Corot, Nude Woman Lying on Her Left Side, Seen from the Back. 1830-40 |
你或許會說,此畫應是徐蔣赴法國前,二人熱戀中所作的。此時蔣肯為徐作人體模特兒也可反映二人的法式戀愛。(如羅丹、畢加索般?)可惜的是,此刻的徐悲鴻還未練就如此逼真的油畫功力,事實上,他在之前在上海正是靠傳統筆墨給人作肖像圖謀生,高奇峰就曾經買下他4幅《仕女圖》,其兄高劍父亦稱讚過徐的筆墨, 康有為更稱徐的馬 (是宋代風格,不是他後來傳世的奔馬) 為「雖古之韓幹,無以過也。」
徐悲鴻進的是法國高等美院,絕非等閒。他初到巴黎,先要在私立的朱利安學院習素描,苦練了半年才得以考進高等美院。進了美院,徐才開始習人體油畫。也許,此畫當繪於二人歐遊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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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簫聲》1926 |
不錯,蔣碧薇確當過徐的 model, 在徐的筆下,蔣也出落不凡,此幅《簫聲》入圍過法國沙龍,亦使徐於法國畫壇一登龍門。只要細看,那幅人體裡的 model ,哪裡像徐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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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鴻《湖畔》 局部 1935 |
醉心歐洲古典傳統的徐悲鴻,不錯對人體有過人的執迷。法國美院有一傳統教學法叫”Academy figure” ,教學生模仿前輩大師的 imagery。徐回國後一直在追仿其師祖 Corot 的 Venus imagery. (這是我的研究心得) 此幅《湖畔》追求的便是Corot 以韵逸(徐悲鴻語) 傳世的 Bathing Venus 的詩意,徐畫技法不說,在1930 年代的中國,當劉海栗在上海美專用裸體 model
而被衛道之士告上官去、被駡為 “藝術叛徒〞的氛圍中,徐悲鴻的勇氣和藝術觸覺,足可以賺他一席歷史地位。
在追尋 Venus 的 iconography 中,徐悲鴻沒有理由不懂,西方古典的 nude 是以表現宇宙的和諧的理念,世間所有物象都可以用數學解釋,人體便是幾何學的(近)完美 manifestation 的終極追求。文藝復興更提出 man is the measure of all things 的觀念,一反中古時期神權至上的束縛,人體不只是完美的表現,更是人類 reason 的頌讚。基於此,裸體不在於追求感官樂趣,而是將 sexuality昇華,旣顯且隱,所以對性徵 (Sex sign)--
尤其是下體--
的處理,會特別含蓄,不會只追求逼真性 (逼真性會提醒觀者畫中人的 biological 本質) ,更要追求一種仙氣, (celestial
quality) 。這幅《女人體--蔣碧薇女士》,怎說也不會出自 Ingres 的徒子徒孫輩之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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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mille Corot, The Bathers of Bellinzona, evening. c. 1855. |
當然,你又會說,這只是一幅習作,又何須引經據典?那麼你就真的不了解徐悲鴻了。他一生致力以西畫寫實手法融入中國筆墨以改良中國畫,回國後又怎會花時間於這些基本功夫,1943年的《山鬼》(見前文) 見證了他畢生的功力和追求 (可惜不甚成功) ,《山鬼》中的女人體便是他心目中的女神,是
Botticelli 式的 Venus。徐的女神,又怎會是一手破壞徐大師與其温婉多才的學生孫多慈十年苦戀的蔣碧薇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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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minique Ingres, The Source. 1858 |
再者,退一萬步說,若這真是徐的習作,如此粗嫩的技法,只追求逼真,缺掉了美態,只求形不求神 (model 的表情羞澀) ,完全沒有文化內涵、時代標記,連《湖畔》、《山鬼》的實驗性也欠奉,憑啥值 7 千多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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