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在清水灣的海心回望嶺上的科大校園,才發覺清水灣的黃昏不好看。
這倒是真的,美好總不是完美。今早上課前才天朗氣清,課完了卻灑來一場急雨,雨後的清水灣,宕落出塵,雖然有點驚惶,還是雍容自在。
暑假開的這門課是民國前中國歷史,是大學本科生 (undergrad) 的副修入門課,可說是 Chinese History ABC,中學生也難不倒。誰知新來的教授,受的是新一代的史學訓練,不只講歷史的〝事〞,而更要講歷史的〝理〞,要求學生思考歷史的〝因〞。
老師從台灣來,美國唸博士,姓李,四十歲不到,書生模樣,卻沒有思想、政權的包袱,也沒有意識形態的枷鎖,甚麼的共產黨一貫正確性。Syllabus 滿是原經原典,著學生多讀多想,班上原本報了120多人,兩天過後,只剩下80不到。
我本來為教授感到有點尷尬,他是客座來的,不知這樣的報讀率會否影响他明年的聘任。剛好今天的 tutorial 要討論春秋戰國時代的諸子學說,作為 tutor的我忍不住給學生們解讀,無論儒、道、法,一切的治國根本,都是從利益出發,分別只在於是君王的,還是人民的利益為重,諸子的學說無論陳義多高,到頭來還是逃不掉利益的天秤。歷史,說穿了,是功利主義以不同形式在不同時代的manifestation 。
朝代的興替,就是不同利益階層的興替。我還提醒他們,雖然今天我們常說中國文化受儒家學說影响,其實歷代的當權者沒有一個是講仁、義、禮、智、信的。現今中國開辦了很多〝孔子學院〞,民間卻不知死了多少個李旺陽…原來,學生少了也好,留下來的總肯討論,50分鐘的 tutorial, 二個小時才完結。下課時,雨就來了。
捱著空肚子回到宿舍,剛開了收音機,劈頭便是梁振英新政權的改組法案試圖強闖立法會差一票失敗,似乎,香港還有點希望 (抑或是運氣?)
梁氏貌似親民,骨子裡是赤裸裸的民粹,拉一派打一派,共產黨的絕技 (統戰, 政協, you name it)。政府改組,表面說是增加施政效率,實質是壯大官僚、國家機器,行官本位主義 ! (卑微的我也當過幾年management, 都知道 manager 越多red tape 越多,效率越低。) 他這次强闖立法會,視三權分立如無物,不是共產黨那套〝以我為主〞你說是甚麼?最令人痛心疾首的還是建制派的議員,只問利益,不問是非。
二千年前,孟子就說過,賊之大者,唯鄉愿者也。孟子說民貴君輕,當民與君的利益相衝時,鄉愿者就不問是非,只問利益----自己的利益。孟子說他們是最大的賊,因為在私利前題底下,國家民族長遠的利益鄉愿者也可以不顧。當梁氏說鄧小平應該拿諾貝爾和平獎時,他眼裡就根本就沒有國家民族,只有權力,沒有是非對錯,只有主子的顏色。這不是鄉愿是甚麼?
香港赤化,在中國共產黨的〝大戰略〞底下,終也會是歷史的定律,最不甘心的是,竟敗在香港人手裡。
香港赤化,在中國共產黨的〝大戰略〞底下,終也會是歷史的定律,最不甘心的是,竟敗在香港人手裡。
科大校園也不是完美,憋扭的地方也有,宿舍崖上的中式庭閣便是,說它憋扭,就是因為它不是用來表揚中國古代庭閣的優、雅、閑。粗糙的石屎,不要說沒有木柱木樑的森穆,連應有的暖感也缺,放在崖下,作個避雨亭也嫌太遠,只好留著夜裡游子喝酒吃煙,好解寂寞吧。
李教授的課是 intensive course, 四星期修完,我想他整月都不能回台灣的家,不知在清水灣的日子,他會否看得出香港的淪落、歴史的蒼茫,因而更會懷念寶島的幸福。

魯迅說的寂寞,我相信除了隱隱的衷情外,怕多是獨裁政權下的知識分子的鄉關何處吧。
1931年2月7日深夜,柔石、殷夫、胡也頻、馮鏗、李偉森五位「左聯」作家在上海龍華警備司令部被處决,魯迅聞訊後悲慟起來,便寫了:「慣於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裡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今天香港的新政權最可怕的不是要殺人,它要殺的是思想。學生今天問,既然秦始皇焚了經書, 人民自當沒有思想了,秦朝又怎會亡得那麼快? 我說就是因為沒有思想的人民, 要反就反, 不講仁義, 才是最可怕。
李教授的台灣已經沒有蔣介石了,今天住在清水灣,作為 historian,他也許會感受得到,一點「香港的寂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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