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22 September 2012

清水灣的燈影


在清水灣的校園,讀書的地方,圖書館的燈光自然是豐盈的。

圖書舘窗外便是山海,午後時分,天色向晚,灰淡了的雲天反映上書館排排的泛光燈,有點迷離,仿似是要讓讀書讀得倦了的學子,飛馳往灣海的無盡。我想,這也許就是讀書迷人的地方,神馳世外,越過表象世界,追尋深邃的思想境界。圖書館用的是泛光燈,當然是以經濟實用考量,視覺上的美感,恐怕是個湊巧,可就是這點不經意,別是動人。

燈光的動人處,隨著時光的轉換,早晚各有姿采。到窗外全然暗黑時,人造的燈光便成了世界的明燈,誘著讀書人的興味,促擁著知識的籬笆,堆圍起一個一個自我世界,在書桌上燃起了智慧的火,暖暖的無愁與幸福。
夜深,門外看圖書館的燈光別是依依,濃濃的泛光似是地心的洪火,像告訴世人,這裡是生命的源頭,智慧的啓端。我每次讀罷夜歸時,總是不忍,總是要再次回首,看燈光的漫爛,好忘卻世事的紛擾,讓書本撫慰纍纍的神傷。

黑夜,在清水灣的校園,任各色的燈光掩映,造就一座多彩的象牙塔,逸舞於凡塵之外。這些景象,若不是住在校園,很少機會欣賞得到,我在宿舍怱怱的住了半年,最難忘的便是這些。

不捨還要捨,搬離了宿舍,少了在圖書館深夜埋首,歸家時多趕上向晚夕陽且退未退的時份。這個時份英文叫twilight,有人譯作黄昏,我總嫌過份簡單,缺少了那份華燈初上,天還未喑,且留一抹殘陽托在漸深的藍空下的一份泠艶,甚至淒美。我想 twilight 不只是說明時份,也是一種提醒,白日將盡……twilight,應該譯作是"不捨時份"。

清水灣空濶,別是多路燈,歸途上總會踫上三两盞。兩個月前的一場風暴,來得急猛,也走得怱怱,那時我還在宿舍勾留,黃昏時待風息後湊興走過向海的一段小徑,看風過後的景況,只見一盞黃燈,迄自頂著還未安靜下來的藍天,流露點驕傲,底下的葵樹還來不及重整姿容,搖搖地給燈支翩舞,那是我見過最優悠的黄昏。

Twilight 有人譯作迷離境界,我想這應該是人類自身的寄意。黃昏這一刻,人在歸途,總有點傍徨,看天上的深鬱,像看宇宙的無盡,生命的無定。Twilight photography 的詞彙是 golden hour,霎時即逝,片刻的美好,最難抓著,確是有點迷離。

也許是有心人的設計,校園的海灣岸堤上路燈不多也不少,疏落有致,旣不是燈火通明,也不是暗淡無光,不卑不亢,默默地迎著海風和雲頭,像依依的戀人,讓一天細細地告別。

如此,我總在清水灣的歸途,踏著殘陽和黄燈相互的投影,偶爾抬頭看如畫般的深藍,點上了如淚滴的燈光,不等月亮的映照,便走了。

Monday, 10 September 2012

《金陵十三則之》雨花台



南京的雨花台紀念公園很大,建築物就好像要遵從比例地造得很大。可能是彰顯(共產黨的)革命烈士的紅、光、亮形象,烈士雕刻象、紀念碑、紀念館都是森然偉岸。上世紀30年代朱自清訪過雨花台,卻說它「毫無可看」,我想那時園內只有戰火遺痕,沒有今天這麽多建築物。它們對著南端的西式政府大樓,真有點黑色的幽默。紀念館的確造得簡潔有力,完全擺脫了建國初期的蘇聯式仿古典混合中國式的〝大屋頂〞風格的不倫不類。紀念館雖然仍然保留了大屋頂,但高大樸實的屋牆遠看上去活像一座城樓,很自重。

可是,這種自重卻又給旅游產業化搞糟了。過了紀念舘向北便是紀念碑,碑臺很高很大,要走很多梯級,臺下側旁原來設有一爿紀念主席革命事業的館子。說它是館子一點不錯,門前沒有悉心的設計,連個似樣的牌子也沒有。室內沒有空間感,似是個側廳、擺設的質料像是臨時搭建出來,掛著的展覽品都是常見的歴史圖片,說明也簡也陋,主席像多是石膏製品,是用來賣的,展覽不用三分鐘走完,很快便來到紀念品攤子,一樣的雜貨,往常的吵。赤裸裸的不敬,我還是頭一趟遇上。

還有,旅游書教人不要混淆雨花台和雨花石,紀念館還是一樣設有雨花石專賣部,美其名的卻是雨花石展覽廳,價錢牌比說明標得更多更搶眼,看著光亮石顆上斑斑的色紋,以為是反映著我的眼底。明末清初的張岱如此形容雨花石:「奇形怪狀,不可思議」,我想,中國產業化了的旅游,也是如此了吧。雨花台是4個A的國家級旅游區,要當上這最高的級別條件很多很繁瑣,交通啦、衛生啦、空氣質數啦、郵電啦、管理啦都不夠,還要具備〝市場吸引力〞、〝商品豐富多樣〞。這麼多革命先烈,雨花台還是個〝紅色旅游點〞、〝愛國主義教育示範基地〞,我沒有買主席的石膏像,怕有點不愛國了。

話說回來,除了蒼鬱--和一點奇詭--的人文風景,雨花台不錯是個蠻漂亮的自然風景區,園區的外圍都是翠綠好看的樹,如果不是園中巨型的建築,它很像個熱帶雨林公園,倒使我憶起以往寓居新加坡時常到的植物公園。能攀得上在北端紀念碑的高點回看南端,真會有種浩然之感,算對得文天祥的「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岳,上則為日星」,當然這只是對自然風景而言。至於人文方面,今日的中國又怎配得上「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庭明。時窮節乃現,一一垂丹青」?


雖然如此,我還是禁不住極目南京的誘惑,登上了雨花台的最高點,北端的雨花閣塔樓的頂層鳥瞰了南京一周,再欣喜於南京幾乎是平整劃一的天際線,沒有摩天大樓的此起彼落,亦聽不見密集的交通喧囂,靜得來有點能相信,遺憾的是,南京的空氣,有點污濁。諷刺的是,暮色卻因而透得惨紅,我想,如果此刻下雨,應該會是像花吧。